几人拉着叶寒梧一直在说话,间或还向他敬酒,我见他一时脱不开身,也不便打扰,便自己沿着画舫的连廊随意闲逛。
船舱里燃了银炭,屋内炭火温暖,熏着幽淡的香料,沁人心脾。
前面还有诗画展,一幅幅画卷悬在墙上,或苍劲,或婉约,或工笔精细,或写意潇洒,已吸引了不少文人在那里观看。
我举目望去,就见正面墙上挂着一幅寒梅图,笔力娴熟,神形皆备,梅枝上的花朵冰肌玉骨,凌寒留香,极有神韵,竟很有几分画梅名家王冕的风骨。
不禁赞了声,“当真是不错,仿似王冕重生。”
有人在我旁边淡淡接了句,“形似而神不似,怎堪与大家相比拟?”
我转眸,就看见一个峨冠长衫的男人正负手而立,也在欣赏这幅画。
是曾经在马球场上遇到的谢洵。
气质疏朗,眉间磊落,神情间是文人的温隽洒脱。
只是我并不赞成他对于这幅画的评价。
我说:“此画用笔精准圆熟,一勾一画皆循古意,无一丝赘笔,梅之高洁雅致跃然纸上,已是画中上品。”
在马球场上我一直戴着幂篱,所以此刻谢洵并没有认出我,他只是彬彬有礼地一笑。
“前人之作,已是圣品,此画作者也只是能摹得五六成相似,画虎类猫,终究不是大家风范。”
我蹙了下眉,“所谓大家,也要经过常年累月的临摹描绘,才能形成自己的风格。此画作者年纪还轻,稍加时日多多练习,焉知他不能成为将来的大家?”
谢洵认真地望向我,神情里掠过一丝诧异,“姑娘是如何知道此画作者年轻?”
我笑道:“画作者运笔潇洒,飞扬挥遒,用墨大胆而又磅礴,正是少年人的张扬意气。”
谢洵目光里是不加掩饰的赞赏,“姑娘的眼光令人叹服,画作者能遇到姑娘这样的知音,是他之幸事。”
我莞尔微笑,“所谓知音,亦不敢当,今日是第一次见到谢大人的墨宝,确实不同凡响。”
谢洵满脸惊异之色,“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画作?”
我淡淡一笑,“直觉而已。谢大人生性洒脱,喜欢自嘲,故而对自己的画作也作贬意,其实是过谦了。”
谢洵拧着眉毛,似是在思索什么,又仔细端详了我几眼,不禁笑了起来。
“你是尚书府里的表姑娘!”
我点点头,也不欲再过多交谈,转身便要离去,迎面就见邱瑜儿轻盈地走过来,“今日又见到沈姑娘了,那边还有教坊司的歌舞,姑娘不去看看么?”
她悄悄朝我眨了下眼。
我会意,随她一道出船舱,往僻静的连廊深处走去。
四下无人时,她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若惜,你瘦了许多,为何如此憔悴?”
我含着热泪拥住她,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当日天牢森严,邱瑜儿几次想进天牢来看我,却不得相见。
她便买通了狱卒,偷偷托人送食物和御寒的衣裳进来,尤其是在得知我娘高烧病重之时,她甚至还让那个受了重金的狱卒带来了几瓶珍贵的药。
可惜我娘病得太重,药石无效,仍然故去了。
但这份情谊,我怎会忘记?
“瑜儿,谢谢你一直都在帮助我,”我望着她如明珠般澄澈的双眸,“我最幸运的事,便是遇到了你这样的好姐妹。”
邱瑜儿轻轻叹了口气,“别这样说,当日的事,真是不堪回首。”
“若惜,我知道你在天牢里受了很多苦,但我能力有限,实在无法救你出来。”
“得知你的死讯后,我很难过,又听说你的尸体被扔进了乱坟岗,我想着我俩姐妹一场,应去将你好好安葬,入土为安。”
“我带着几个家丁,壮着胆子去了郊外的乱坟岗。那里阴气森森,臭气熏天,我怕得要命,找了好久才找到你。”
“家丁们说你的尸体已经被野狗咬得残缺不全,血肉模糊,连面容都看不真切了。”
“我心里起了疑,站在冷风中思索了好久,便断定那尸体不是你,你没死。”
听到这里,我略带好奇地问:“你是怎么猜到的?”
邱瑜儿眼里有一丝狡黠的笑意,“因为无论是叶寒梧还是刘知熠,他们都不会放任野狗来侮辱你的尸骨,这两人都对你一往情深,若你死了,他俩为了抢你的尸骨都得先打一架。”
我竟有些哭笑不得,“你这贫嘴的丫头,还跟往日一样。”
笑着去揪了揪她的脸。
她用手指比划着圈了下我的手腕,惋惜道:“瞧你瘦得像小竹竿似的,以后咱俩再掰腕子的话,你准会输了。”
我笑着说:“那也不一定,现下无人,咱们再掰一次试试罢。”
邱瑜儿点点我的额,“你长胖些再来与我比吧,我现在就算胜了,也是胜之不武。”
我俩一路走,一路说,几番弯弯绕绕之后,已渐渐走到了画舫最深处的雅居那里。
斜刺里突然有人冲出,大手一把捂住我的嘴,抱着我一个旋身,便进了一间屋子。
我惊得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想喊却又喊不出声,张嘴就要咬那手,那人已箍着我的腰肢低声说,“惜儿,是我。”
刘知熠?
突然反应过来,是邱瑜儿将我引到这里的。
三姑娘,你怎么老干这种事?
而我,怎么又老是不长记性?
又被这男人缠住。
我仍是抗拒的姿势,挣扎着要推开他,“你放开我!”
刘知熠却不放,反而狠狠将我揉入他怀里。
我越发恼了,又怕声音太大招惹到旁人注意,只得怒视着他,低低道:“你还来纠缠做什么?”
他漆黑的眸子盯着我,隐隐有些愠恼,“你跟谢洵都能有说有笑的,偏就对我冷言冷语,你是想气死我吗?”
我绷着脸,“谢大人诗画双绝,性情洒脱,是个好相处的人——”
“难道我就不好相处吗?”刘知熠脸色好生难看,“我对你百依百顺,恨不能剖心相见,在你看来,倒还及不上一个酸腐的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