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致远踩着轻快的步子从正门入府，在正厅中，美美地啜饮一杯裘氏奉来的碧螺春。
“这口茶，喝得本侯甚是畅快啊！”
裘氏掩唇轻笑，手指搭在文致远的衣袖上，调侃自家夫君。
“夫君今日如此欢欣，可是有什么天大的好事？”
文致远捋捋下颌的胡子，意味深长地看了裘氏一眼，裘氏眼光闪烁，将手指抽了回来，搭在自己腿上。
“我文国公府，可是要出一位王妃了！”
文致远得意地挑挑眉毛，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焕发活力起来。
裘氏闻言一喜，但想到建成帝的十位皇子，笑容又淡了下去。
“是哪一位皇子中意咱家女娘？”
“自然是九雍王，前些日子还想着如何与这位新王搭上线，今早上朝时，九雍王特地等在前方，与本侯攀谈。”
文致远语气中充满了得意，不管九雍王等他是否是诘问，就说等了没？
其他官员有这等尊容吗？
“真的？那九雍王是心悦婉儿？”
裘氏浅淡的笑意又浓了起来，不由得向丈夫身边坐坐。
“倒也不是婉儿，是鸯儿。”
虽然九雍王并未上门提亲，但他口口声声维护，甚至隐隐有指责他这个亲生父亲，没有尽到照抚之责。
那不就是心悦鸯儿，想要当他文国公府的女婿吗？
但文致远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万一婉儿也喜欢九雍王呢？他们可不能厚此薄彼，于是他顺势改口。
“如果婉儿喜欢，那与他定亲也无不可。”
门外，一只玉手停顿，指尖离正厅大门只有寸许距离，却又被主人收回。
文芝婉来给母亲请安，却被侍女告知，母亲在正厅与父亲讲话，她一来，就正正好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收回敲门的手，垂眸眼观鼻，鼻观心，她想知道父亲母亲如何说她，她又在父母心中分量几何？
“妾身还是觉得不好，且不说几位皇子都脾性阴晴不定，这九雍王空有名头，又是敌国做质子长大，也不知他为人品行，贸贸然将婉儿嫁过去，受了委屈该如何？”
裘氏心有计算，每一分都是计较。有青梅竹马的尚书府嫡子珠玉在前，她是断断看不上这皇子的。
柴氏是大越四大世家之一，柴玉是名门之后，又是嫡长子，诗才绝艳，被称为“翩翩公子”。
自幼与文芝婉一同长大，两家门当户对知根知底，结为姻亲后更能稳立朝堂。
而皇子们，脾气性格继承了建成帝的暴戾，尤其是三皇子最为臭名昭着，酷爱欺负幼弟们，更以折辱女子为乐。
业都的大家族们都不喜与皇家结亲，认为那与推女儿入火坑无异。
这九皇子才回业都不过五日，哪里能摸清楚他的为人？
若他继承了建成帝的恶劣脾性，婉儿又该如何自处？
裘氏将自己的担忧讲了出来，文致远捋着胡子思虑良久，也觉得不合适。
“那就婚约不变，九雍王那边还是让文鸯去吧。咱们婉儿要嫁，就嫁这业都第一郎君！”
文致远拍板，裘氏这才展开笑容，端起茶杯为夫君献殷勤。
“是是是，还是夫君思虑周全，妾身再给您续杯茶。”
文芝婉在门外听得五味杂陈，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但是母亲怎么能替她做决定呢？她又不是自己，如若那九雍王天人之姿，难不成就要便宜了文鸯那个贱种吗？
想到这里，文芝婉装作不经意间路过，敲了敲门后踏入正厅。
“父亲，母亲怎么在这里？女儿正打算向长辈请安呢。”
文芝婉拢着衣袖款款而来，俯身盈盈下拜。
“女儿芝婉见过父亲，见过母亲。”
夫妇俩一见亲亲女儿过来，裘氏连忙放下茶盏扶她起来。
“刚刚还在跟你父亲说起，婉儿你的婚事可要仔细挑选。”
文芝婉羞答答地低头，脸颊绯红一片。
“婉儿，但凭父亲母亲做主。”
文致远捋着胡子点点头，“不错，父母之命不可违，我们婉儿就是孝顺。”
“过两日你与鸯儿一同及笄，九雍王答允到场恭贺，到时，婉儿可要看仔细了，你若喜欢他，那这婚约改了也无妨。”
若婉儿看上那九雍王，那与柴玉的婚约更换人选也无妨，当初定亲时，书名乃是文国公府嫡女，婉儿鸯儿皆是嫡女，并无分别。
至于鸯儿，她毕竟是乡野长大，毫无贵女姿容，婉儿挑选后的夫婿再给她，也不算亏待。
一家人和和乐乐，文鸯藏在正厅后的角落，一字不漏地听完全程。
眼睫轻颤，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此时此刻，她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亲情。
如果她没有被人换走，那母亲口中“嫁这业城第一郎君”的女娘，会不会就是自己？
文鸯不敢想，以她这样闷葫芦的性格，恐怕也做不到文芝婉这般讨喜，能哄得父亲母亲以她为荣，视她为掌上明珠。
是她太没用了，要是她早几年从麓丹逃回来就好了，那样父亲母亲会不会多看她一眼？多爱她一点？
失魂落魄，文鸯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落荷园，将自己裹进被中，任凭琼枝如何呼唤，都无法睁开眼。
梦中，裘氏抱着年幼的她轻声哄唱，哼着她从未听过的摇篮曲，文鸯窝在母亲柔软的怀抱中，温暖的香味环抱着自己。
裘氏忽然笑着问她，“鸯儿，你可愿替姐姐嫁给柴玉？你姐姐选了九雍王，那与尚书府的婚约，就由你去吧。”
母亲的面容在梦境中扭曲，声音也渐渐变调，一字一字尖锐无比，生生刺破文鸯的耳膜。
“呼！”
文鸯猛地起身，大口喘息着，缓解手脚发麻的症状，额头上布满冷汗。
原来是梦。
但文鸯觉得，裘氏是会说出这样的话，并且，她不会抱着自己唱摇篮曲。
“琼枝。”
抬眼看向窗外，光线暗淡，已是黄昏了，她这一觉睡了好久。
琼枝听到内室的传唤，连忙端着茶，小步进屋内，却看见文鸯神情惊惧，细汗如雨。
连忙将茶盏奉上，腾出手为她舒缓后背。
“小姐，喝点茶压一压精神，您定是睡太久了做噩梦。”
文鸯一口气灌下茶水，这才缓过了精神。
“替我布文房四宝吧，今夜我要温书习字了。”
琼枝略略惊讶于文鸯的要求，但想了想便不多嘴，只领了命下去布置。
文国公对她倒是不缺银钱，她不方便出府，便让琼枝替她出府采买，笔墨纸砚、四书五经都有。
希望她这段时间不练，不要丢了书法的基本功。
文鸯提笔，写废了一张又一张宣纸，字迹也渐渐灵活顺畅，如游龙般现于纸上。
“咚！”
一声沉闷的落地声在庭院处响起，细瘦的手腕悬停，墨汁在狼毫笔尖凝聚，滴落在洁白的宣纸上，溅出一颗漆黑的圆点。
只顿了这一瞬，狼毫笔重新挥舞，正楷体再一次在纸上成型。
“挑灯夜读？我竟不知，野丫头如此勤奋好学？”
熟悉的调侃声响起，文鸯头也不抬，手腕稳而不停。
“怎么不穿女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