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深夜的寒风如刀子一般剜心刺骨,陆昭一路策马飞驰,吹得脸颊生疼。
冯家府仓之外,玄甲军埋伏在外。
陆昭于军阵前勒马回旋,掀下斗篷的刹那,那严阵以待的刀锋皆收了回去。
“五殿下怎么来了?”
询问之人是绫光,她站在众人身前,诧异问道。
寒风吹得陆昭发鬓散乱,于这旷野之中更添了一份凌乱而勃发的美艳。
她问道:“萧煜呢?”
“殿下带人潜入府仓,已经快到约定的时辰了。”
话音刚落,她顿时感觉到身后传来几人的气息。
陆昭回身望去,只见几道黑衣身影在天际尽头若隐若现。
“驾!”
她扬鞭而去,衣袍翩然鼓荡,高大的赤马在大片月光下踏破一路尘烟。
远处萧煜望着策马而来的熟悉身影顿了顿,他将那心事重重的模样收敛了几分,但微微发红的眼尾,还是被陆昭一览无余。
她从未见过萧煜这般模样,一时愣在了原地。
萧煜若无其事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他了解陆昭,若不是有什么要事需得及时禀报,是不是冒险亲自赶来此处的。
陆昭定了定神,眼下比起萧煜的情绪,自然是外敌或将来犯的情报更重要一些。
她肃然道:“借一步说话。”
即便跟在他身边的玄甲卫都是心腹,但涉及军机,也不得不谨慎再谨慎一些。
萧煜挑眉,“那我上马?”
陆昭闻言迟疑了片刻,便一脸严肃地朝着马下人递过一只手。
萧煜见她竟然真的应允,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平时挑逗几番便也罢了,此刻当着玄甲军的面,小姑娘的名节还是要的。
他勾着唇角不语,慵懒地踱步上前,牵着马绳走了。
陆昭一顿,“九皇叔不上马?”
萧煜身姿颀长,站在身旁比马背还高出了一个头。
皓月倾荡之下,他轻轻摇头,笑意浅浅,眸中盛着一汪莹光,视之让人心旌飘摇。
陆昭盯着那英姿勃发的背影,任由萧煜牵着缰绳往西南方走去。
不出几步,随行的暗卫已不会听到两人的谈话了。
陆昭沉声道:“冯家从大梁倒卖军火,那与之往来频繁的常氏富商,定然绝非什么善类。我猜测常氏做这勾当进展得如此顺利,是得了大梁皇室的授意。”
萧煜闻言眉头一皱。
多年混迹官场,又经常同大梁人打交道,那敏锐的嗅觉几乎让他一点即通。
“你是说大梁顺水推舟,想要在大越内乱之时乘虚而入?”
陆昭摇摇头,“不止如此,若是从一开始,陆彦为夺皇位,和大梁外敌相勾结……”
陆彦身在殷城已经被高楚的消息证实,如今想来,当时冯府后院冯云青身侧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陆彦不错。这种猜测,已有五六分可信。
萧煜眸色沉了沉,“若是如此,朝廷和越北,都要有所准备。”
“来之前,我已往定京急发了一封秘奏,越北那边就要靠九皇叔了。”
萧煜思索片刻,抬起头:“一旦越北军备战,不论消息封锁得多么及时,也终究会被人察觉到风吹草动。府仓的证据已经在手,此刻打草惊蛇对于大局而言虽无大碍,却有可能影响你的安危。”
荒郊寒风烈烈,马上人鬓边发迎风乱舞,身姿却岿然不动。
陆昭轻哂:“我的命,和大周百姓的性命没有什么不同。”
听着那些将自己称为“祸国妖女”的征讨,她的确有一瞬恨过那些未知全貌便施以口诛笔伐的愚民。
但归根究底,错在刻意隐瞒事实的新皇与太后,并非百姓。
享受万民供奉,便要救万民于水火。
生为大越公主,即便在她最落魄时,也不必像流离失所的孩童般乞讨街头、冬毙风霜,因此,她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九皇叔,我需要有人值得我托付后背,而不是将我锁在温室之中娇养,现在如此,以后若是遇上危难之时更是如此。若是能使两国百姓免于战火,我甘愿以死相换,不必担忧什么安危。”
眼前人乱发之后眉目英烈、眸光熠熠,萧煜怔了一瞬,随后垂头笑了一声。
陆昭的确是这样的人。
所谓的保护,是能让她放心大胆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而非躲在谁的羽翼下远离一切威胁。
萧煜向远处招了招手,寻影一溜烟跑了过来。
“传信许将军,越北异动,让他们做好随时发兵凉州的准备。”
寻影一愣,连忙道:“是!”
看着他的身影远去,萧煜的手搭上缰绳,望远处玄甲军铁胄生光。
接下来是一场硬仗,即便消息稍有错漏,落下的棋子当中有一枚出了问题,都有可能万劫不复。
萧煜凝眸道:“本王不会让殷城重蹈覆辙。”
陆昭望向他寒光乍破的眼,心中闪过一个猜测。
“九皇叔有心事,是为了当年的萧家一案?”
那多次辗转于心中的疑问不知为何就顺理成章地问出了口。
萧煜并不意外,只神色如常地说道:“萧家军当年的兵器被人动了手脚,而当年掌管兵器运送之人,正是冯家。”
陆昭心中一惊。
九皇叔是当年殷城一战的亲历者,纵然那时尚是孩童,但让他耿耿于怀了这么多年,此事不会有假。
兵器被动了手脚,直到如今却都隐而不发,想必是那一场大火,抹去了所有的可疑之处。
而冯家作为凉州首富,已经四代屹立不倒,和他们做过交易之人遍布大越,要查起来自然是盘根错节、鱼目混杂。
萧家作为战功赫赫的大越将门,又是先太子一党,若说有谁想将矛头指向萧家,朝中是屈指可数的。
萧煜作为萧氏满门的唯一血脉,彼时想要生存下来已是不易,若是再直接将兵器一事揭露,一是手中没有证据,二则会更让自己如履薄冰。
“九皇叔怀疑冯家背后是何人?”
“世家,”萧煜冷然道,“裴家府库中私藏的兵械,我曾怀疑与冯家有关,但是最后并未查出实证。”
陆昭垂了垂眸。
彻查凉州税案时,她曾想过萧煜为何要接这烫手山芋,如今想来,大概是和萧家之事有关。
冯家做这些杀头的生意冒了极大的风险,自然背后的靠山也数不胜数,不是那么好连根拔起的。
裴家的兵械按计划被吞入了京城齐家掌管的兵部,凉州的齐家旧部如今又在倒卖军火,看来陆彦是必反无疑了。
需给林蕴秀送个消息,让定京那边准备动手。
陆昭声音阴冷,缓缓开口:“这次,他们逃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