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呻吟喊叫声不断,萧煜立于一处宅院内,刚刚斩杀了闯入百姓家中的乱军。
他素日里纤尘不染的玄衣此刻通身浴血,方收剑入鞘,燧云便入了院来。
“殿下,五殿下平安无恙,已经带着龙云卫赶过来了。”
萧煜闻言,那张紧绷的脸终于缓和了几分。
即便他再怎么信任陆昭,担心也是在所难免的。
燧云看着自家殿下眸中的杀意终于消退,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
殿下在战场上从来都是稳扎稳打,头一次见他因为一个人如此急不可耐,几乎杀红了眼。
萧煜沉声道:“殷城之外的情况如何了?”
“二皇子被生擒的消息散播出去,本已整军的凉州卫并未听从齐家军令,齐家首将已经被捉拿了。”
萧煜点了点头。
凉州这边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只要京城再平定下来,就可万事无虞了。
“殿下,还有一事禀报,”燧云道,“方才在城门之处抓获了一名欲出逃的冯家女眷,已经核实过身份,是嘉平郡主冯月晗,眼下人就在院外。”
萧煜眯了眯眼。
陆昭的身份被识破,这什么郡主在其中“功不可没”,只是冯家人还未受审,现在杀不得。
“押入诏狱。”
“是!”
另一边,陆昭带着援军疾驰而来。
远处天光乍破,长街上尽是堆积如山的叛军尸身,两侧房屋多被抢劫洗掠一空,孩童抱着亲人发凉的遗骸痛哭不止,手无寸铁的百姓躲在倒塌的院墙后,看往来的各色兵力一言而不敢发。
陆昭一路而来,心中涌上一阵又一阵酸涩。
这大抵是越北前线百姓们的常态,而战争的灾祸,竟已断断续续维持了百年之久,即便梁越暂时休战,也会内乱不休。
兵戈四起,黎元遭难,陆昭握着缰绳的双手不禁用力收紧。
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生活,她只过体会了区区几年,而因战争流离失所的百姓,却要加之失去至亲的痛苦,在那种处境下度过一生。
她必须要强大到能够一统梁越,方能护佑天下百姓的安危。
“驾!”
龙云卫一路疾驰,在天亮之前赶到了城北。
叛军主力在此,二皇子被擒的消息早已散播出去,他们此刻并非是为了谋反而战,而是为了自己活命,杀出城去。
拼命之军勇毅非常,玄甲卫又有保护百姓之责,因此即便萧煜赶了过来,一时也未能突围。
陆昭骑在马上,一眼便看见了乱军之中那俊朗而高挑的身影。
她将长枪紧握,翻身下马,随数千龙云卫冲进人海之中。
“龙云将士们,随我杀!”
“杀!”
杀喊声惊天动地,惊起一片尘埃。
曦光破晓,万人厮杀中,陆昭扬起的碎发在碎金般的日光里起落,一柄凤鸣枪挑断了不知几人颈首。
萧煜将身前人一剑封喉,眼神向着那心心念念良久的身影看去。
她在人群之中格外显眼,似乎察觉到了数步之外的目光,回过身来。
而正在此时,道旁院墙之上,寒光一闪。
陆昭神色骤变。
“萧煜!”
一柄羽箭离弦,分毫不移地朝着萧煜的后脑破空而去。
陆昭飞身上前,余光瞥见那墙后的蒙面人瞬间不见了踪影、
电光石火之间,萧煜来不及做出反应,陆昭长枪脱手,只奋力将他推倒在地。
箭尖擦过她的后颈,血珠滚落,浸湿了战场上本就狼狈的白衣。
陆昭扑倒在萧煜的怀中,脸埋进了身下人肩膀之侧,还未来得及抬头确认他的情况,颈后忽然传来一阵灼烧般的疼痛。
“昭昭?”
萧煜的声音无比急切,她耳中却一阵轰鸣,听不见其他。
下一刻,陆昭眼前眩晕,浑身开始麻木,逐渐失去了意识。
萧煜只觉心中崩塌了般,连忙坐起身来。
周遭鲜血飞溅,厮杀声喧闹,他都做事不理,只颤抖着双手,将陆昭揽入怀中。
他拨开她身后的发丝,只见那白皙修长的后颈处,有一道渗着黑血的箭痕。
多年的沙场经验几乎让他瞬间知晓,那暗器之上有毒。
萧煜瞳孔一缩,抬手点住了怀中人的心脉,将人横抱而起。
有龙云卫援助,北城门处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玄甲军随身护卫,来去自如。
“将那暗器带上,派人将阿翁请过来,”萧煜冷着脸看向发箭之地,语调让人不寒而栗,“搜,掘地三尺也要给本王找出来。”
寻影皱眉道:“是!”
烽烟四起中,萧煜紧抱着陆昭扬长而去,眼底杀意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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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内,直至暮色四合,医官才从寝房中走了出来。
萧煜急忙迎上去,他昨夜一夜未眠,又在陆昭房外守了一日,通身血腥的衣服也没换,整个人形容憔悴、双眼血红。
刘医官满头大汗,“殿下,五殿下所中之毒名为‘钩心散’,寻常人伤口沾之即死。所幸五殿下只是擦伤,又有武功傍身,还及时点穴护住了心脉,才有一线生机。”
他顿了顿,看着萧煜阴鸷的神情,声音有些颤抖:“‘钩心散’毒力极强,制作解药的几味药材又十分难寻,十日之内若是无法凑齐,怕是……”
刘医官隐去后半句话,只战战兢兢把自己开好的药方递了过去。
本以为萧煜会勃然大怒,但他只一怔,随后仿佛丢了魂一般接过药方,眸色沉了下来。
他缄默片刻,嗓音微哑,“多谢医官。若是昭昭能够平安无事,本王重重有赏。”
“是。”
刘医官冷汗淋漓地垂下头。
此刻已经不是什么贪图赏赐的时候了,此番的病人可是大越公主,但凡出了什么差池,自己定然是性命不保。
京城的太医最快半个月才能赶过来,在此之前,五殿下的命和自己的命,可就绑在一起了。
萧煜捏紧了那张纸,又递给了寻影。
他沉声道:“派人出去找,一旦有了下落,不管用什么手段,也要把东西带回来。”
“是!”
刘医官退了出去,寝房内只剩其余几个郎中在照料。
萧煜怔然望了一眼,她那张小脸已是毫无血色,唇瓣铁青。
刘医官已是整个凉州境内医术最为高强之人,若是他也无力回天……
萧煜闭上眼,不敢再去想。
箭中藏毒,绝非是事前不知自己行踪的二皇子党可以策划出来的。
眼见叛军大势已去,便要取自己的性命,究竟是皇兄所为,还是萧家灭门的幕后黑手得知自己暗中查案,要杀人灭口、以绝后患呢。
他最怕陆昭出事,但如今,她却为了救自己而性命垂危了。
“殿下,”燧云此时走了进来,“叛军悉数被押入大牢,冯家与齐家人正在受审。世子传来消息,京城叛乱已经被金翎卫镇压,圣旨和刑部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他此刻无心政事,只摆了摆手,示意知道了。
燧云欲言又止,沉默良久,还是继续道:“殿下,嘉平郡主被押入牢中时,为活命不惜扬言被……被殿下轻薄,有了夫妻之实,说要入京求圣上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