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从狱中走出来时,天降暴雨。
他这定京萧家唯一的族人立在门内,看夜空中电闪雷鸣,心中五味杂陈。
马车处,燧云撑着伞走来。
“殿下,去寻药的玄甲军已经回来复命了,除去一味三珍草,都已集齐。”
萧煜回过神来。
即便这复仇之路再苦再险,他身边还有昭昭。
眼下她生死未卜,还没有闲心去为其余的事伤怀。
“三珍草长于何地?”萧煜一双眸子略有些发红,声音也带着些许的沙哑。
燧云垂头道:“长于梁越边境十万深山内,我们派去的人遍寻不得、无功而返。其余的属下不知,不过已派人请了刘医官,这个时辰想必快到了。”
萧煜眉间的阴郁更深了几分。
这几日每每想到战场上她推开自己的场景,一颗心便如被针扎了般刺痛不止。
燧云看出他心中所想,沉默片刻,扯开了话题:“殿下,还有一件事,那日放箭的刺客……找到了。”
萧煜眸光一凛,“在何处?”
“城门封锁甚严,他被追兵察觉踪迹,躲藏了整整一日,应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于一处马厩内咬破毒囊自尽了。”燧云神情中颇有几分自责之色。
玄甲军审问人的手段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尤其此类要犯,一旦被抓是生不如死的。
萧煜皱了皱眉,“可查出了什么?”
“回殿下,他身上的弓箭都已经销毁,玄甲卫正在城内搜寻,仅看尸体,还不能确定究竟是世家,还是陛下。”
萧煜眼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寒光。
世家与陛下,已经没有什么分别,对于他来说,都是必须斩草除根的一方。
他沉声道:“去驿站看看。”
“是。”
驿站寝房内,萧煜遣散了周围服侍的下人,独自守在陆昭床侧。
她脸色苍白无一丝血色,仅仅四天的时间,本就苗条的身躯几乎瘦成了一把枯骨,靠着上好的补药和刘医官日日施针,方才吊住了一线生机。
萧煜喂她喝过汤药,仔细用白巾帕子擦拭过那乌青的唇侧,又轻轻曳过她耳畔的发丝,心中翻涌起一阵酸涩。
七年前,也是这般。
榻上瘦骨嶙峋的小姑娘昏迷不醒,他捧着药碗一连照顾了数日,才终于使她的身体状况好转了过来。
一个寄人篱下、孤苦无依,一个命如草芥、任人欺凌,同是天涯沦落人。
恰似今夜这样的惊雷雨夜,他从殷城大火的梦魇中惊醒,小姑娘光着脚一路跑来,紧紧抱住自己。
她一双杏眸闪着光,歪头道:“我在京中举目无亲,你对我又有救命之恩,因而便是我的家人。有我在,不会有人再敢奚落你。”
少年时的萧煜皱了皱眉,“你不是在宫中有亲人吗?”
小陆昭执拗地摇摇头,“没有。他们是仇人,不是亲人。”
七年如转瞬云烟,当年绝境之中唯一能给他带来希望的人,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清寒湖初遇,他一眼便认出了陆昭。
庆幸万分的同时,心中也抱有了一丝惋惜。
萧煜清楚的知道,此刻自己心中的情感,绝非仅仅是对亲人所有。
他不想再做陆昭的九皇叔了。
他在意她、喜欢她、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她,他要以最亲近之人的名义守护在陆昭身边,倾尽全力保护她这一生,纵然她想要弑夫谋逆,自己也绝无异议。
本以为这份有悖人伦的心思会被自己永远埋藏在心底,但在陆昭性命垂危的这几日,那份悔意与爱意,就如同旷野中疯长的野草般蔓延了出来。
他这一生什么都没能护住,无论如何,都绝不可再失去昭昭。
“殿下,刘医官到了。”
听到门外通传,萧煜将眼眶中的泪忍下,“进来吧。”
刘医官入内,行了一礼。
“殿下,三珍草多生于梁越边境的十万深山,极为罕见,几十年不见得发现一株,但却是‘钩心散’解药中不可或缺的一味。公主殿下体内毒性复杂,非要七八副药下去,方可不落下病根。”
派出去的玄甲卫精锐,在山中遍寻四日而不得,就可见此物之罕见。
萧煜起身道:“本王即刻带人出发去寻。”
刘医官一愣,“殿下亲自去?”
萧煜点了点头,“昭昭的身体一刻也耽误不得。”
既然大越境内遍寻不得,此番去,便是要冒着侵犯大梁边境的风险的。
玄甲卫本就跟着他出生入死,不该为了与他们不相关的性命,让人去顶这杀头的死罪。
因此,他亲自来。
刘医官背后已被汗水浸湿了。
常言道王孙贵族皆是薄情之辈,没想到珩王殿下竟会为了公主做到此等地步,难道今日来城中那些传言竟是真的?
公主已是性命垂危,若是珩王殿下在为此事伤着,那他就算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萧煜似乎看出他所担忧之事,“刘医官不必多虑,你只需在意公主的病体,本王的性命不会殃及旁人。”
刘医官一顿,颤声道:“是。”
萧煜将大氅披回身,向窗外道:“燧云,备马!”
方才的对话他都已听到,燧云连忙赶进门来,“殿下现在就要去?”
这是他难得有一次质疑殿下的决定。
十万深山中本就凶险非常,此刻刚刚下完雨,夜色又越来越深,即便他是能横扫千军的珩王萧煜,此时入山又与送死何异?
殿下对五公主之用心,早已超脱寻常了。
萧煜锐眼扫了过去,眸中满含着不容置疑,燧云凝眉垂了头,也不再反驳。
出门之前,他回身望过去,昭昭静躺在榻上,眉眼清冷,形容憔悴,已不复往日生机活泼。
萧煜微微凝眸,指间收紧,便下定了决心一般,立即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