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未了,萧煜推门而入。
房中人闻声看去,都不由得顿住了。
那生来尊贵的大越珩王,一身玄衣破烂,夹杂着几抹凝干的暗红,他满身灰尘,发鬓凌乱,血流从眉骨的伤痕处淌下,顺着苍白的下颔滴落。
陆昭只觉呼吸一滞,她喉咙滚了滚,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卫审容怔了怔,带着下人们退了出去。
“萧煜……”她声音满是酸涩,泪水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别哭。”
萧煜上前,坐在陆昭床侧,他气喘吁吁,似是刚刚从院外跑上来的。
看到陆昭没事,萧煜一颗紧绷的心放松了几分,他从怀中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珠。
陆昭的视线停留在他手上,那双因多年征战沙场磨出厚茧的手,此刻居然伤痕累累、血肉模糊。
萧煜见她眼眶更红了,连忙解释道:“不要紧,虽然看着狼狈了些,但都是小伤。”
“什么不要紧?”陆昭声音沙哑,蹙眉质问,“那深山中有多凶险,你当我不知?”
上一世她带兵平叛时,被围困于山谷之中,断水断粮三日。
故秋就是在那样的绝境下,为救她而送上了性命。
萧煜闻言挑了挑眉道:“那箭有多危险,你也不知?”
陆昭一顿,心中的万千思绪一瞬都噎在了喉间。
是啊,她早就下定了决心,自重生后便要做最狠心、最无情无义之人,怎么下意识便替萧煜挡了箭呢?
心中答案呼之欲出,她沉着眉,却不愿承认。
“我只是想救你,不知那箭上有毒,也不知我……没能躲开。”陆昭偏过头去,执拗道。
萧煜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而后轻笑:“是你都没来得及想自己能否躲开,便来救我了。”
陆昭瞪他一眼,却又觉得萧煜一语中的了。
她心中念着这句话,忽而想起离京之前做的那场噩梦。
沙场上长风漫起,起兵造反的萧煜被万箭穿心,跪倒在了茫茫无际的荒原雪塞之中。
明明自她掌权之后,大越四方归心,军防如铜墙铁壁,即便发兵大梁也有十成九胜的可能。
萧煜打了一辈子仗,萧家的仇怨他也忍了二十余年,明知必败,为何要在那时冲动举兵?
梦中的前尘虽不知真假,但留给她的忌惮与担忧,却是实实在在的。
她怕萧煜重蹈覆辙,怕他已经经历过这么多苦难,还会以反贼之名蒙尘而亡。
早就输过一世,如今又死里逃生,巨大的恐惧如同深渊沟壑般仿佛要将陆昭吞噬。
她闭上眼,鬼使神差地握住了萧煜的手。
萧煜怔了怔。
陆昭冰凉的手指牵得极紧,一连数日的担忧让他没有去想这当中有什么暧昧之意,只以为是她不舒服。
萧煜皱眉道:“可是有什么地方难受?”
陆昭抬头,对上他那双温和而俊朗的眉眼,只觉心跳漏了一拍,而后,患得患失的伤怀如滔天洪水般席卷了上来。
她喜欢九皇叔。
这与为皇权大业嫁到裴家的选择不同,也与屡屡说服自己的确对裴砚璋有几分心动不同。
她喜欢萧煜,是百般忍耐而显露,是千番否认却又无数次地证实,到如今,已经毋庸置疑了。
但这份心意,可能让自己再度如同前世一样迎来背叛,也可能害萧煜万劫不复。
陆昭摇了摇头,“不,不难受。”
她不想逃避,但要有一段时间来理清自己的思绪。
萧煜见她摇头才松了口气,“我从山中带回五株三珍草,算上其余那些,足够将你体内的余毒肃清了。”
连大梁谢无舟只能拿出三株的草药,萧煜只去了不到两日,却带回这么多,可想而知他在十万深山中受了多少苦。
陆昭哑声道:“多谢九皇叔。”
萧煜垂眸,将她冰冷的手包合于掌中,望着她道:“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萧家一案也有进展。但阿翁说你不宜忧思过度,等身子好些了,再讲给你听。”
陆昭盯着榻上莫名其妙叠在一起的四只手发愣,苍白的脸色终于染上了些许红润。
听他提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陆昭眸光闪了闪,“嘉平郡主的事,我知道。”
萧煜一滞,连忙道:“那都是假的,本王同她连面都没见过。”
陆昭眉尾扬了扬,“我知道是假的,九皇叔不必急着解释。”
萧煜看着她那俏皮的神情,才察觉他自己刚刚的慌张,不由得轻哂一声。
陆昭继续道:“冯月晗杀不得。此案不比裴家,区区嫡子杀便杀了。案情还未经过京城审问,若是有人出了事,九皇叔会被陛下疑心。”
不仅疑心公报私仇,还会被怀疑是杀人灭口、谋逆之事另有隐情。
萧煜听罢勾了勾唇,随后微微颔首。
卫审容说得不错,昭昭的确怕自己受到牵连。
眼看着大越内部逐渐安定下来,他在凉州立了大功,冯家又与萧家一案有关,他那皇兄的猜忌之心,定然快要按耐不住了。
“你放心,我有分寸,”他顿了顿,抬眸望向陆昭,有些意味深长道,“其余的,你也放心。”
陆昭一怔,透过他那漆黑的双眸,似乎看出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其余的指的是什么?她又有什么不能放心?
萧煜所说,难道是冯月晗污蔑他毁人清白一事,他要自己放心?
可是他与其他女子如何,本和自己没有关系。
陆昭脸颊有些发烫,躲闪着垂下了头。
正在此时,门外道:“殿下,季大人和宋太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