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蓦然一怔,有些不敢相信陆昭说了什么。
“七年前,你想起来了?”他眼睛一亮。
陆昭点了点头。
她之前不敢确信,是因为觉得太过荒谬,是忧思萧煜过度的缘故,但梦中的面不会凭空出现在眼前,那梦中的内容是真的。
此刻,比起震惊,她心中倒是多了几分庆幸。
她和萧煜的过往竟是真的。
“我只想起在冷宫和宣阳殿的事情,其余不得而知。”
陆昭有些不自信地道:“我梦见我在冷宫中晕了过去,九皇叔带我回了宣阳殿,我那时谎称自己是宫女,是因为怕私自去冷宫的事情被人发现。九皇叔守在我身边,陪我度过母妃去世后最艰难的日子……这些,都是真的?”
萧煜眸光闪烁地望着她,“是真的,都是真的。”
竟然当真是真的。
陆昭心脏如雷鼓动,她平静了片刻,生怕自己一冲动便连心意都脱口而出了。
“既然是真的,为何我在宫中失踪十几日,都无人察觉?”
萧煜迟疑片刻说道:“这些事,也是那日我察觉你的身份后得知的。事逢年关,宫中一边备节,一边因姜夫人之事上下搜查巫蛊之物,闹得鸡犬不宁。彼时重华宫下人不多,又日夜偷懒,他们知道公主走失定然性命不保,竟不曾上禀陛下,一直暗中寻找。”
陆昭顿了顿。
儿时她在宫中如同一根会喘气的木头,便如同姜夫人一样,即便死了都不会有人问津。
连年宴都不得入内之人,下人们敢有这熊心豹子胆也是可以料想到的。
“我那日不见你的身影,出宫去寻,阴差阳错走去冷宫,晕倒在了雪地里,是苏嬷嬷将我抱回去的。苏嬷嬷便是在那时才入了重华宫,故秋和梧桐也是随嬷嬷过来照料的,”陆昭一边回想着一边道,“宫里请不动太医,我一连高烧数日,醒来便什么都忘了。”
萧煜怔怔地凝视着她,眼里仿佛有泪光在闪烁。
所以,当年的小宫女并非不告而别,而是为了寻他,一连高烧数日,才失去了记忆。
他喉咙发紧,“陛下宣召我,派我翌日便前往越北赴任。我本想将你偷偷带出宫,却发觉宣阳殿中早没了你的身影,只剩床榻上遗落的玉珏。自你走后,我一直派人寻找,几度以为你已经死了,却没想到你并非宫中的下人,而是大越的公主。”
陆昭心中涌上无尽的不忍。
他本就自认在世间孤身一人,自己“不告而别”,遍寻数年不见,十四岁的萧煜边对玉思人,边在越北战场上数着尸身度日,他该是何等的苦。
原来,这便是萧煜接近她、襄助她的原因。
陆昭站起身,两行泪蓦然划过。
她走上前,如同小时候一般拽住了萧煜的衣袖,而后俯身在他怀里。
“九皇叔,我再也不会离开了。”
萧煜只觉脑海中一片轰鸣,他抬手,指尖颤抖地抚上陆昭的发丝。
“昭昭,我也不会走,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陆昭心中翻涌的情绪如江洪决堤般迸发,似乎下一刻那埋藏心中的话语便会被宣之于口。
即便她和九皇叔没有血缘关系,难道自己就可以那样任性地打破当下的平衡吗?
这怀抱是已经迟了七年,她不想刚刚得到便转瞬即逝。
再等等,等她确定九皇叔也并非只把自己当做晚辈,纵然被背叛了那么多次,她也敢迈出那一步。
“昭昭。”
那两个字喊得与平时全然不同,萧煜的语调是那样缱倦,唇齿间是那样的柔和。
他闭上眼蹙了蹙眉,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其实我——”
“殿下!”
门外传来燧云急切万分的声音。
“季大人传来消息,城北瘟疫爆发,还请玄甲军火速驰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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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煜第一时间策马赶去,到城北时已是一片乱象。
想要出城的百姓围在城门处,长街上堵得水泄不通,若非玄甲军及时赶到,则冒险闯卡的后果不堪设想。
百姓出城,瘟疫蔓延至殷城之外,则对整个大越来说都将是一场浩劫。
寻影在马下沉声道:“感染瘟疫之人当街吐血,目睹的百姓们以讹传讹,还不清楚病情便有人宣扬沾之即死,等季大人赶过来时已经乱成一团了。”
萧煜指尖收紧,狠下心道:“即刻封城,带百姓回到家中,无令不得擅出,违逆者关入诏狱,再派人去临城通信。”
“是!”
萧煜沉吟片刻,环视四周,“其余玄甲军,按季大人和宋太医之命搭建安济坊,供感染瘟疫之人落脚诊治。”
“遵命!”
他从马上翻身而下,向寻影吩咐道:“让百姓们以纱覆面,挨家挨户纷发艾叶,等查明病因,更要多加宣传。”
寻影立即道:“是!”
萧煜遮住面,朝着暂供季延仲等医官看诊的药堂中走去。
“阿翁,你有没有事?”
季延仲忙得焦头烂额,见萧煜赶了过来,便将手中病人先交给了宋鹤引。
药堂内四五人高烧不断,脸色铁青,更有甚者口吐鲜血、烈咳不止。
季延仲摇了摇头,“我没什么大碍。城北人死得太多,来不及拖去乱葬岗处理的尸身一经下雨,便泡得腐肉生害、瘟疫蔓延。”
萧煜神色凝重,“可有解法?”
季延仲沉默片刻,“此病状复杂,需得京中多派些人手。最少,也得十日。”
萧煜眉头凝了凝,十日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
他沉声道:“昭昭已经派人往京中送信,联系越北运粮救急,阿翁多加小心。”
十日,殷城刚刚历经战乱,缺水缺粮,人心不稳,此番又不知该死伤多少百姓。
更要紧的是守住驿站,昭昭病体未愈,绝不可和瘟疫扯上一丝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