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奖励?但是有一个。”她看着他莞尔一笑。
“那倒好。”沈倾漓弯唇笑了笑,上药上得更仔细了。
窗外雨势渐弱,雨水汇聚到廊檐,再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
“药涂完了,仙仙答应的奖励是否可以给我了?”沈倾漓把药膏的盖子盖上,抬头悠悠笑道,把脸凑了过去。
“等我一下。”
秦仙仙把他的脸掰到一边,踮起脚走到书案旁,拿起了桌面上那一叠厚厚的宣纸走了回来。
宣纸塞给他后,她把软塌旁边那几支烛台上的蜡烛都点燃了。
“这……”沈倾漓看着那叠宣纸上大大的《折梅》二字,陷入了沉思。
“奖励你看我刚写完的话本,你文采好,你帮我看看有没有哪里逻辑不通或者需要更改的,你看完之后告诉我,我慢慢修改。”秦仙仙顶着亮晶晶的双眸,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沈倾漓闻言缄默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苦笑一声:“知道了。”
他真是命苦啊,刚刚才被训完话,现在又要给她修书,一点甜头都没讨得。
沈倾漓坐在软塌上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她写的话本,渐渐看得入神。
寅时二刻,窗外的雨已经停了。
沈倾漓手上的那叠宣纸已经快见底了,旁边的人早已枕在他的腿上酣然入睡。
他把纸张叠好,放到软塌上,把枕在腿上的脑袋轻轻托起来放到塌上,再起身把她抱回床上。
翌日清晨。
院中的石榴树上,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秦仙仙不耐烦地裹着被子翻了个身。
这些该死的小麻雀,平日里都没那么吵的,怎么今日像是在嘴上装了个喇叭一样,吵个没完没了了。
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秦仙仙把双眸睁开一条小缝,睡眼朦胧间,似乎看到床头有一团黑影。
原本微眯的双眸猛然一睁,秦仙仙愣了半晌,才赶紧把手从被窝里抽了出来,狠拍了几下那个趴在床头上正睡得深沉的人。
“沈倾漓,快醒醒,天亮了,起来了!”
沈倾漓被她粗暴地叫醒,还没来得及回神,便又被她的话堵住了嘴。
“你昨晚怎么没回去?你胆子也忒大了,居然敢宿在我这?”秦仙仙皱着一张脸,声小而急切道。
“……”沈倾漓闻言抬了抬头,把垂在地上的手举起来,摇了摇手上那一叠宣纸。
他怎么会宿在这?还不得怪她写的这话本。他昨晚把她抱回床上睡后,心里想着反正自己也快把那故事看完了,便把剩下的宣纸拿来床头接着看,结果没想到,看着看着就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他淡定地问道。
“天都蒙蒙亮了,鬼知道是什么时辰,你趁现在赶紧走,不然被人发现了,我真是百口莫辩,中午就得被拉去浸猪笼。”秦仙仙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然后拉起他往门外推。
“……”沈倾漓默然地看了看床边架子上自己的外袍,伸手一指,语气平淡道:“衣服,还没拿。”
“拿拿拿,赶紧的。”秦仙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脚步匆忙地去架子上取下他那件还湿糯糯的外袍塞进他怀里,然后又接着把他往外推。
“你确定要走正门?”沈倾漓被她往前退了几步,又默默回头看着她说道。
秦仙仙作恍然大悟状:“对,不能走正门,你——”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窗户。“从窗户出去,快,麻溜的。”
她又把他推到窗户旁,然后把窗户拉开一个小缝,见四下无人,才敢把窗户开大一些,回头小声冲他喊道:“没人,快出去。”
沈倾漓微微叹了口气,走上前把一条腿伸出了窗外。
腿还没落地,就听到一道稚嫩的男声从旁响起。
“大哥哥。”
小茂站在窗叶后面,从前一张蜡黄的小脸,如今已经被养得红扑扑,肉嘟嘟的,似一个可爱的年画娃娃。
秦仙仙和沈倾漓闻声,顿觉身体一阵僵直,两人机械似地把头转向窗叶后面,而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哥哥怎么会大清早从姐姐的房里出来?”小茂歪着脑袋问道,圆嘟嘟的小脸微微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沈倾漓这腿迈也不是,收也不是,更不敢答他的话,只能把头转向身后,跟秦仙仙对视了一眼。
秦仙仙顶着惊慌失措的心跳,故作镇定地扬起了一抹差强人意的笑:“小茂,一大早的,你怎么会在我的房外?”
“我阿姐说了,姐姐你最讨厌那石榴树上叽叽喳喳的小鸟叫了,所以我每天都早点过来,把它们赶走,只是今日——”
小茂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弹弓,和那几粒石子。
他还没来得及赶小鸟呢,便听到了姐姐的房里有说话声,他一时好奇,便过来看看,没想到,却看到姐姐房里的窗户开了,还有人要从里面出来……
“仙仙,他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了。”沈倾漓感觉气氛诡异,自己再待下去,可能免不了要被她一顿责骂,便打算溜之大吉。
他飞快地把另一条腿也从窗户里伸了出来,然后脚步匆匆地消失在连廊尽头。
“姐姐,大哥哥去哪?”小茂龇了龇牙,笑容甜甜地问道。
“他……”秦仙仙感觉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她究竟是做了什么孽啊!她要怎么跟一个小孩解释,她房里走出去一个男人……
“小茂啊,这大哥哥他……”秦仙仙在脑中找了千万种借口,最终只是欲哭无泪地说出一句:
“小茂啊,你可千万不要把今日看到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姐姐,知道了吗?”
小茂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而后想起昨日他的阿姐才教给他的一句成语。“姐姐,你和大哥哥这样,算不算暗度陈仓?”
秦仙仙闻言猛吸了一口气,感觉头上金星直冒:“小茂,姐姐这顶多叫引狼入室……”
“哦……”小茂轻轻点了点头,转身欲走,忽而又回过头来,对着秦仙仙幽幽一笑:“姐姐你放心吧,小茂今日什么都没看到。”
“……”秦仙仙看着他那意味不明的笑,心下默然。
这古代的封建礼教深入人心,小茂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必定从小也是有所耳闻的,她在小茂心中的美好形象,终是毁于一旦了……
这边,沈倾漓悄悄从秦府出来后,就直接回了定安侯府。
刚进院门,就看到楚越守在他房门口,不停地来回踱步。楚越余光瞥见他从院外进来,神色微微一怔,而后才赶紧走上前来。
“世子怎么会从外面回来?”
沈倾漓脚步未停,只是轻声道了一句:“说正事。”
楚越赶紧急步跟了上去。
“世子,宋府的那位何姨娘,今日一早天还没亮,便备了车马去了城外的观音寺了。”
沈倾漓闻言脚步这才一顿,脑中思索了片刻,才着急地进屋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外袍出来,在经过楚越身边时,边走边问道:“备好马了么?”
“备好了,就在府外,属下这就去把马匹牵到正门来。”楚越说完从院子里小跑着出去了。
待沈倾漓出去时,楚越在门外牵着两匹精壮的马儿,正耷拉着一张脸。
沈倾漓看着他眼前站着的人,不免得皱了皱眉,上前行礼道。
“祖父。”
“一大早的这是要去哪儿?”沈老侯爷睨了他一眼,一对浓眉皱得紧紧的。
“今日无事,便想去乐坊听听小曲。”沈倾漓淡淡答道。
“听听小曲?”沈老侯爷冷哼一声。“听说,你这段时日去穗州了?去那干嘛?”
“穗州风景甚好,孙儿平日有所耳闻,便想去亲眼目睹一番,仅此而已。”
“你别想骗我。”沈老侯爷阔袖一拂,脸上多了几分愠怒。“晏筠啊,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提醒你了,十年前的事,你早该放下了,你父母亲那都是命,你何故要把自己的青春再次浪费在他们二人身上,你父母亲若是在天有灵,必定不得安生。”
沈倾漓闻言,脸上面无表情。
这些话,他听了不下十遍了。
当年,他察觉到坠崖的那辆马车轮毂被人动了手脚,他第一个便是告诉了自己一直以来最信任的祖父,可结果呢,他的祖父非但没有细查他父母亲的死因,反而日日罚他在祠堂跪着,一跪便是两个时辰,他硬生生跪了足足一月。直到案子定案,他才免了罚。
他实在不懂,明明他的祖父以前也是很疼他父亲的,当年又怎么会如此草率地便信了刑部那些人的托词,真的相信他父母亲是死于意外。
“祖父您想多了,孙儿真的只是去观景散心而已。”
沈老侯爷见他嘴硬不承认,也拿他没法子,只得轻轻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回了府里。
沈倾漓飞身上马,带着楚越一路狂奔出城,来到了观音寺。
寺庙外,早已有乔装成香客的暗卫候在了外面。
“人呢?”
“禀公子,那宋府的何姨娘在上完香后,便去了一旁的园林里闲逛着,已经派人跟着了。”
“好,你们退下吧,免得人多打草惊蛇。”
“是。”
暗卫给沈倾漓和楚越两人各递上一顶黑纱帷帽,便转身走了。
沈倾漓和楚越戴上帷帽后,便直奔园林而去。
此时时辰尚早,不过刚及辰时,园林中人影稀少,二人根据暗卫留下的线索,一路寻人,终于在园中偏僻的小亭里,找到了要寻的人。
一作妇人打扮的女人脸上蒙着薄纱,正与对面的男人交谈着,因为那男人背对着他们,沈倾漓二人并未看清那男人的真容。
亭中那两人聊着聊着似是突然起了争执,那妇人手一甩便作势要走,这时,她身前的男人突然跨步向前,用手里的纱巾蒙上了妇人的口鼻,那妇人挣扎了几下后,身体突然慢慢软了下来,渐渐失去意识。
那男人把那妇人扛到肩上,扔进了一旁的小池塘里,霎时间,扑通一声,巨大的水花四溅开来。
那男人拍了拍手,这才缓缓转过身来。
不远处,躲在草丛后的沈倾漓和楚越在看清那男人的面容后,瞳孔骤然一缩。
“这——”楚越指着那男人,语气震惊地刚说出一个字来,又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沈倾漓双眸微眯,死死地盯着不远处正镇定从容,仿佛什么都没有事发生的男人。
沈倾漓垂在身侧的拳头暗暗捏紧。
“世子,跟吗?”楚越看着那男人渐渐走远,不禁问道。
“不急,先救人。”沈倾漓撂下这句话,便从草丛里走了出来,快步走到池塘边……
两人废了好大的功夫,才把池塘里那个人拉了上来。一顿施救过后,那妇人终于渐渐清醒过来。
“你们是——”
妇人才说出三个字,便又被沈倾漓击晕了过去。
“……世子,这……”
“人没死便好,叫人来抬回去乐坊审问。”沈倾漓眸中冷意四散,起身盯着地上那妇人幽幽道。
“是。”楚越应下,然后召来了两名同样躲在暗处的暗卫,几人合力把那妇人带出了园里……
半个时辰后,乐坊的暗室内,那名妇人被绑在了十字架上,脸上的面纱早已被扯下。
一张年约四十却依旧风韵犹存的脸,若不是因为颈间那明显突出的喉结,竟让人一时之间辩不清男女。
“这莫不是个妖孽?难怪藏得如此好,这张脸怎么看都像是个女人。”楚越看到这张脸,不由得叹息一声。
沈倾漓扫了他一眼,楚越立刻噤了声,然后从旁拿起一盆冷水,向那个男人的脸上泼去。
那男人被那一盆水泼得瞬间清醒了过来。他微微睁了睁眸子,许久才适应了室内的阴暗。
他刚刚不是被那个人……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另一个人地方?
他看着眼前坐在太师椅上带着黑面獠牙面具的人,神色一怔,而后手脚挣扎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被捆绑了起来。
“玄衣公子?你我无冤无仇,究竟是谁指使你把我绑来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