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并非全部由黄金打造,其实外部建筑还是用质地坚硬的铁木所建,这种木头质地坚硬,入水沉底,叩之有金石之声,且颜色漆黑仿若外部蒙绣的铁,故名铁木。
金殿外围大殿长不过二十丈,深不过十丈,高也不过四五丈,只能算作一个极为小型的宫殿,不过铁木经过千年时间洗礼,多了一重难以言喻的厚重感,外部全部漆上了金粉,而且每隔几十年又会全部重新上金,故而看来永远金光灿灿,绚烂如新。
张念心带着三人进入金殿内部的时候,才发现里面居然是全黑色的,点点长明灯闪烁着,灯光居然在这黑色的大殿之中消失不见,居中有一个高低三丈见方的金色小型殿堂,里面供奉着一尊帝君神像,怒目圆睁、手持宝剑、大声呵斥、杀气凛然,让人看了一阵心惊胆寒,而那金殿的神桌上居然有一个剑架,上面摆着一把银灰色的剑柄,黑色剑鞘的宝剑。
原来这金殿内的小型金殿才是最初赵高祖所立的金殿,里面供奉的神像就是北方紫薇帝君像,而那把神台上的宝剑,据说是天陨打造,在张念心出生当天从天而降的。
这些信息是刚才张念心带着拓跋宏、萧思钰、永慧三人进入金殿时间讲解的,如今他们三人被分散安置在金殿内的三处清修静室中,静室长宽不过二丈见方,高也不过一丈,除了一盏油灯、一个蒲团,四周没有任何布置,地面上隽刻着一个神秘的法阵,一旁有一张小床,还有一副小几案,张念心出去的时候,还将静室反锁住。
“晋王殿下,斋戒期间不能走动,这门我只能锁上了,不过你若有什么事情,可以摇动门口的铃铛,自然有人会过来帮你,我走了!”
“喂,张念心,本王要在此待上三日?”
“是的,殿下,保重啊!”
……
此刻的拓跋宏忍不住苦笑道:“我怎么感觉自己是来坐牢的!”
他走到门口,对门外喊道:“雍王、公主,你们能听见吗?”
他连续叫了几声,居然没有任何回声,好像自己的声音出不了整个房间,四周如死寂一般,没有任何声音,但是有些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他开始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噗咚,噗咚,噗咚!”
甚至于自己的血液流动的声音。
“哗哗,哗哗!”
还有自己行走时候的骨骼碰撞的声音。
“咔嚓,咔嚓!”
他吞咽了一下,感受自己喉咙的蠕动,这种感觉刚开始并没有什么,可是很快他就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甚至于绝望。
就在此事,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宁心静气、神守灵台、孕神与内、内观自身…入定见真!”
拓跋宏听到这个声音,回到中间的蒲团之上,盘膝而坐,心中默念刚才听到的声音。
““宁心静气、神守灵台、孕神与内、内观自身,…入定见真!”
随着他的跟这着心神之法慢慢入定,很快呼吸平稳下来,他进入了一个玄之又玄的幻境之中。
静室之外,宋玉书走过,微微点头,迈着步子往萧思钰所在的静室走去。
.......
漆黑的未央宫宣德门,拓跋宏、李存孝、罗克敌骑着战马,身后是数不清的浮屠铁骑,此刻宫门已经打开。
“浮屠现世,百鬼也行,杀!”
拓跋宏一声令下,所有浮屠铁骑放下脸上的面具,策马突进未央宫中,沿途无论谁阻拦,拓跋宏皆尽数斩杀,整个未央宫到太极殿遍地尸体。
大军进入太极殿广场,周王拓跋兴领兵站在广场之上,见拓跋宏到来大喝一声:“奉陛下旨意,杀反贼,杀!”
无数天龙卫大喊:“杀!”
两军杀做一团,拓跋宏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他心里只有一个感觉,若自己放下了手中的刀,自己将死无葬生之地。
浮屠铁骑天下无敌,无数天龙卫的士兵被杀死在这广场之上,血腥之气萦绕着整个太极殿前广场,居然让寒风多了几丝暖气,地面上血浆铺满了地面,走起路来血浆粘在战靴上。
拓跋宏手持着刀,踏着血路而来,他双眼通红,喘着粗气,周身杀气萦绕,周王身边已经不剩多少士兵,周王大声吼道:“拓跋宏,有本事你杀了我,陛下、太子就在这身后的太极殿中,有本事,你就弑君杀父屠戮亲兄弟。”
拓跋宏不说一句,他冲上前,挥刀砍了下去,一个个尸体在他身边倒下,最后的刀落在了拓跋兴的脖子上,就在拓跋宏挥刀的那一瞬间。
拓跋兴居然笑了:“三哥,这居然是你作出的事情,这应该是我才会作出的事情!”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拓跋宏的刀停了下来,他回头看向广场上的一切,李存孝、罗克敌、浮屠铁骑,满地的尸体,突然这一些都化作云烟,居然消失不见了,而他低头看向跪地的周王拓跋兴,那人居然变成了自己。
他的刀掉落地上,他用手摸着自己的脸,他惊呼着:“我是谁!我是谁!”
地上那个跪着的自己居然开口说道:“你是拓跋兴,你就是谋逆的拓跋兴、你杀亲兄弟、杀母后、你还弑君杀父,你杀掉了所有的人,只留下你自己!”
“不,不可能,我不是拓跋兴,我是拓跋宏!”
“我杀拓跋宏!”
……
拓跋宏闭上眼睛,大声呼喊,突然一阵强光亮起,当天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处监狱之中,他看看自己的四周,看看自己的衣服,确认就是囚衣,他站起来,走到牢房门边大喊。
“来人,快来人啊,人呢!”
“我是晋王拓跋宏,我是晋王拓跋宏,快来人啊!”
“嚷什么嚷!”
一个天龙卫的狱卒走了过来,一脚踢在牢房门上。
“还当自己是王爷?陛下已经治了你谋逆大罪,等着赐死吧,昨儿晚上宸太妃已经薨了!”
“什么,母妃薨了,本王母妃如何薨的,父皇怎么了,你快说。”
拓跋宏抓着牢房的门大声质问狱卒。
狱卒不耐烦的说道:“先帝已经驾崩了,不正是拜王爷所赐吗?至于宸太妃嘛,得知王爷谋逆下狱,已经服毒自尽了。”
拓跋宏心中一阵剧痛,他抓住狱卒的手问道:“谁是当今陛下,本王要见他。”
狱卒一把甩开拓跋宏的手:“自然是太子登基。”
拓跋宏连声问道:“太子可是本王二哥?”
狱卒没好气的答了一声:“自然是,还能有谁,你就别折腾了,等下宫里来人就该送毒酒来了,王爷走好吧。”
果然,拓跋宏见张禄带着几名太监,还有一队天龙卫进了自己的牢房。
张禄行礼道:“王爷,这是陛下的旨意,您可别怨咱家。”
拓跋宏想要反抗,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提不起任何真气,而且再看自己的手臂,居然瘦弱无比。
“不对,这不是我的手,我是谁!”
张禄摇摇头,跟一旁的天龙卫说道:“上前按住齐王,陛下还等着回话呢!”
几个天龙卫上前没费吹灰之力居然就按住了拓跋宏。
拓跋宏大喊:“当今圣上是谁,为何要杀本王?”
张禄叹息道:“殿下,您是当过太子的人,这晋王殿下如今做了圣人,如何能留前太子,这杯酒你就喝了吧,至少陛下还会有怜悯之心,让您以齐王的身份厚葬,还能担待世子。”
拓跋宏只觉得浑身一松,瘫倒在地,嘴里念叨着:“我杀了二哥?我怎么会杀二哥。”
酒被灌进他嘴里,他胸腹一阵绞痛,一口血吐了出来,身体重重的到在了地上。
……
而那静室之内,拓跋宏也一口鲜血突出,整个人身体佝偻着倒在地上,不停的发抖,嘴里不停念着:“我不会杀二哥,我不会杀二哥。”
……
突然拓跋宏听到了一声巨大的声音,然后是排山倒海的欢呼声。
“新皇登基,众臣参拜!”
一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再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拓跋宏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太极殿的高大龙椅之上,从太极殿内、一直延伸到广场之上,皆跪满了大臣。
他心中疑惑万千,他往两侧看去,自己的母妃正坐在一旁的太后的位置上,而右侧皇后位置坐着的居然是永慧,第二层丹陛之上站着五弟燕王拓跋烈、六弟福王拓跋安、七弟拓跋康,还有雍王萧思钰,台阶左侧文官中居然没有发现窦相,而且一应汉族重臣全部不见,右侧武官之中为首的正是信国公独孤文钦。
“到底发生了什么,对了,朕杀了二哥、四弟,父皇驾崩了,朕登基了。”
拓跋宏此刻心中千头万绪理不清楚,那边张禄见群臣三跪九叩都做完了,陛下还没有发话平身,跪着的群臣一个一个撅着屁股,互相观望,不知所错。
“陛下,陛下,陛下,您该说平身了。”
拓跋宏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缓缓抬起手来,缓缓说道:“平身。”
“谢吾皇万岁!”
拓跋宏看向台下,自己的母妃和永慧都看着自己笑着,诸位亲王也都微笑看向自己。
张禄又开口说道:“诸位亲王,上前敬献臣礼。”
燕王拓跋烈端着一个礼盒手上第三层丹陛,跪在拓跋宏脚下,叩首道:“臣弟恭祝陛下春秋鼎盛,威加海内!特敬献龙血玉方章一枚,陛下可隽刻作为天下私宝!”
拓跋宏点头:“五弟起来吧,朕收了!”
燕王拓跋烈笑着站起来,将手中的礼盒交到拓跋宏手中,然后将礼盒打开,就在打开的瞬间,突然拓跋烈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趁着拓跋宏没有反应过来,一把刺进了拓跋宏的心脏。
拓跋宏抓住拓跋烈的手,那匕首已经尽数没入了自己的胸口,拓跋宏吐出一口鲜血,瞪大双眼不敢置信的问道:“五弟,为何?为何!”
拓跋烈狰狞一笑,一把拔出匕首,回头大喊:“入殿!”
在拓跋宏眼前最后的影像中,众多带甲持刃的兵士,冲进了太极殿,殿内瞬间乱做一团。
“五弟,你为何要杀我!”拓跋宏闭上了眼睛。
……
静室内地面上佝偻着躺着的拓跋宏,突然身体如触电一般的痉挛,他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又吐出了一口鲜血,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门外的一老者走过,正是天师张洞玄,听到里面的动静,闭上眼睛捋了捋胡子,无奈道:“幻境也能照见人心,或许你看到的不仅仅是你自己隐藏最深的欲望,也有别人的欲望。”
“只是这心魔还需自己解开才行,否则早晚会让心魔影响你的心智。”
说完无奈摇摇头,迈步离开了。
……
“五弟,你为何要杀我!”
伴随着拓跋宏的一声惊呼,他在一张床上醒来。
“陛下,您可是做了噩梦!”张禄小路小跑到了床边。
拓跋宏往四周观望,心中一阵疑惑。
“这里是天庆阁?”
张禄答道:“陛下,您昨夜批折子太晚了,就没有去皇后宫中,睡在天庆阁了,陛下您忘了?”
“哦,是吗?皇后?谁是皇后?”
张禄有些疑惑不解:“陛下,皇后自然是萧皇后了?”
拓跋宏连忙追问:“萧皇后,可是永慧公主?”
张禄点头:“陛下,这是自然,您是太子的时候,萧皇后就是太子妃了。”
拓跋宏笑了:“是她就好,是她就好。”
张禄问道:“陛下,可要用早膳?”
拓跋宏点点头,遂即又摇摇头:“不了,为朕更衣,朕要去甘泉宫陪皇后用早膳。”
张禄点头答道:“是,陛下。”
拓跋宏的御驾来到了甘泉宫,待走过廊桥水池边,拓跋宏从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是一个年已四十的中年人的样子,拓跋宏停下了脚步看着水中的自己。
拓跋宏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张禄,但是那张禄的样子居然还是五十岁多岁的样子,好像并没有老去。
张禄见拓跋宏没有继续往前走,也不好问,躬身站在一旁。
“张禄,如今那一年?”
张禄低头回答道:“陛下,如今是太初十六年!”
拓跋宏摸着自己的胡子问道:“朕已经御极十六年了?”
张禄点头:“是陛下,这十六年陛下文治武功已经达到了鼎盛,漠北威胁以除,他们逃到了极北之地,我们与梁国也十七年没有任何战事,西辽国主如今是陛下的外甥担任国主,西蜀国年年来供,如今百姓安居乐业,四海升平。”
拓跋宏犹豫的问道:“是吗?母后呢?朕的那些兄弟呢?朕有皇子吗?”
张禄被拓跋宏问的有些诧异,只感觉陛下问的奇怪,但是还是一一回答道:“太后,六年前薨了,陛下的兄弟中只有福王、康王在封地,陛下有三位皇子,两位公主,太子今年十五岁。”
拓跋宏居然有些许伤感:“是吗?朕就如此过了这许久吗?”
他突然抬头看着天空,只觉得一阵空虚感袭来,大脑一阵眩晕,从廊桥之上跌入水中。
“陛下,快,快救驾,陛下。”
……
当拓跋宏再醒来,他只觉得浑身无比沉重,眼皮都难以睁开,他听到了一阵哭声。
“二郎,你醒醒,你醒醒,我是慧儿”
“父皇!”
“父皇!你醒醒啊!”
拓跋宏睁开双眼,他在模糊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脸庞,如今那脸庞也略微有些老了。
“皇后!朕怎么了?”
永慧悲伤的说道:“二郎,你失足落了水,但是你不会有事的,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拓跋宏转过头往龙床下看去,下面跪着三个身穿太子和亲王袍的孩子,最大的看上去和萧思钰有几分相似,而另外两个不过十一二岁、十来岁的年纪,只有两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以及一些嫔妃跪在后面,都在痛哭着。
太子膝行上前来,嘴里呼喊着:“父皇,父皇,你要快点好起来啊。“
拓跋宏只觉得疲倦和荒谬,这一切难道是真的吗?
他闭上眼睛,努力的说出一句话:“朕累了,困了。
然后他的四肢越来越重,眼皮越来越重,他垂下了想要最后一次抚摸永慧脸庞的手,闭上了眼睛。
“二郎!”
“父皇!”
“陛下!”
张禄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陛下龙御宾天了!”
一阵钟声传来,什么都听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想不到了。
……
静室内拓跋宏身体一阵颤抖,呼吸越发急促,仿佛这世间所有的空气都消失了,他的神情异常痛苦,然后慢慢的呼吸停止了,他脸色煞白的躺在静室中,好像真的死去了一般。
也就在此时,静室的门被打开,张洞玄缓缓走了进来,来到拓跋宏身边,蹲下来,默念两句咒语,将手指在地面隽刻的阵图上一划,阵图的光芒消失了。
躺在阵图当中的拓跋宏慢慢恢复了呼吸,脸色也开始转为红润,好像一切并没有发生,那地面上的血迹也都消失不见了。
张洞玄站起身来,微微叹息道:“那个位置对你来说真的有意义吗?你需要想清楚,幻境中的一切,都是欲望,但是欲望会驱使人走上完全不想走上的路,希望你能悟出自己的路来。”
宋玉书走进静室,张洞玄问道:“雍王如何了?”
宋玉书说道:“晋王殿下的心中隐秘在于为了什么而走上这条道路,执念太深了,这执念很凶险,师兄让他进入幻境恐怕就是希望他自己看清楚自己的心吧。雍王并没有执念,他从来不想成为那个人,所以他的幻境恐怕对他来说更多的是解脱吧。”
张洞玄一抬衣袖,拓跋宏的身体悬浮起来,轻轻的落在床榻之上,张洞玄再一抬手,一床雪蚕被子,轻轻盖在了拓跋宏身上。
“玉书,我们去看看雍王吧,他的问题不在于经历,而在于幻境中的他也许不想出来,如果醒不来,恐怕就麻烦了。”
张洞玄摇摇头,跟宋玉书往外走去。
宋玉书问道:“师兄,阵法可以停了,幻境中的记忆,我会帮他消除,这样他醒来会在心海深处留下印记,也许可以让他日后看的更清楚些。”
张洞玄点点头:“就这样吧。”
两人往另外一处静室走去,身后的门缓缓关闭,而拓跋宏在床上沉沉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