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娘摇了摇头,眼眶有些发酸。
“我这身体呀,一天不如一天了,家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许老爷锤了几下腿接着说道,“你有什么打算?”
秀娘眼泪早就蓄满了眼眶:“老爷,您是好人,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我什么都听你安排。”
许老爷点点头说道:“对于外面那些传闻你怎么看?”
秀娘知道许老爷指的是那些风言风语,什么她这么大岁数了,都不嫁人将来要做老姑娘;什么许老爷对她比亲生孙子还好莫不是私生女儿;还有什么说她实际上是许老爷的通房;反正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秀娘眼中闪过一丝委屈,却也倔强地说:“我被说倒没什么,我只是气不过,他们编排老爷您。”
许老爷语重心长地对秀娘说道:“越是愚蠢狭隘的人,越会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孩子你千万别被那些话给打败了。当你比他们强一点,他们便开始嫉妒;当你比他们强很多,他们便会开始巴结你。所以努力变强吧!”
许老爷鼻头一酸,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万般不舍,接着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认你做我的干孙女吗?”
绣娘摇了摇头,思索了片刻问道:“难道你想让我嫁给……”
许老爷摇了摇头,否定了她的想法:“你别看,许家家大业大,可早已是外强中干,老大一家斤斤计较,自私自利,毫无远见,三个孩子也是平庸之辈;老二一家无德无才,礼准那个孩子也是被养废了,娇生惯养,现在又染上了赌瘾,听说前段日子,花了千金去跟人家抢什么花魁!”
许老爷气得直捶桌子,咳嗽了起来,秀娘赶紧上前给他拍背。
许老爷长叹一口气:“这老三心地虽是善良,却是个胆小怕事的,怕只怕以后我死了,自身都难保,哪里能顾得上你呢!我们许家没有那个福气,娶你做孙媳妇。我虽然没有收你做干孙女,但是你在我心中早就比那四个亲孙子还亲。我不收你做干孙女,就是不想把这许家的担子,放到你的肩上。你可以有更广阔的人生,不应该被束缚在许家。”
秀娘默默的流下了眼泪,眼前的老人家,竟如此为她打算。
许老爷从书柜上抽出一个盒子,拿出一沓银票递过去:“这是我私库里的钱,他们不知道,你放心拿着。”
秀娘将手藏到身后,连连摇头:“我不要……”
许老爷笑了一下,拉过秀娘的手,将银票塞到她的手中:“这是借你的钱,没说不让你还。只是不是现在还,是等我死后……这钱你拿着,开一家小铺子也好,小店也好,足够你养活自己了。我相信以你的本事,没准哪天,还能成奉先县的首富呢!”
秀娘捏着银票泣不成声,知道自己没办法推辞,只好接下:“以后许家要有需要,我必将赴汤蹈火。”
许老爷摇了摇头,苍苍白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傻孩子,你以后就有自己的人生要过,不要再想着许家了。你本来就没有卖身给许家。我以前就跟他们说过当年带你回来是因为你曾经救了我一命,这五年的养育之恩,就当还了当年的救命之恩。他们想要我的家产,就不许找你的麻烦。趁我还活着,能帮你挡一时,便是一时,以后就靠你自己了。”
秀娘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她知道这是许老爷在安排后事,在帮她铺路。
老爷接着说道:“以后你赚了钱,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心,多做些善事,多为穷苦百姓想一想,这就够了,也不枉我教导你五年。最后,还有一件事情……我想听你叫一声爷爷。”
秀娘鼻子发酸,眼泪扑通扑通地掉下来,颤抖着喊了一声:“爷爷!”
“诶,乖孩子。”许老爷热泪盈眶笑着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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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奉先县最大的酒楼举办了许老爷七十大寿的宴席。许老爷当着县太爷、当地头有脸的士绅们的面立下的字据:
秀娘对他有救命之恩,故而养育其五年,并给其五十两银子作为本钱,让其独立门户。与许家从此以后再无瓜葛,上下不得阻挠,若谁违反,则取消遗产继承资格。
许家世代忠良,子孙后代须多做善事,积善行德,切莫娇奢淫逸,否则逐出家门。
子孙后代如有嫖赌者,逐出家门,一视同仁,不得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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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刚过子时,门外又传来了剧烈的敲门声,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秀娘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尽量不去理会。秀娘想如果还是继续这样,她就要考虑报官了,可是报官要怎么说呢?一个男子半夜频繁来敲女子的门,孤男寡女又如何说得清呢!
“秀娘,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让我进去!”门外传来许礼准的声音,很明显他又喝多了,“你这个贱女人,故作什么清高?你这套欲拒还迎啊!老子我见多了!”
门外人的话越说越离谱,一句比一句难听。
秀娘不是没有跟他解释过,可是他永远沉浸在自己的逻辑里,把她的解释、拒绝都当做她矜持的借口。秀娘真的很后悔,当初得知他因为赌博、偷窃被许家赶出来,自己不应该动了恻隐之心,让小二给他送东西。
就是因为让小二送了两次东西,许礼准就认准了她爱慕他。
或许也不是认准,只不过许礼准走投无路,秀娘是他抓到的一根救命稻草而已。
“你他*,一天天有完没完?信不信老子拿刀剁你!大晚上的让不让人睡觉?”隔壁响起一阵怒骂,接着是脚步声伴着抽刀的声音,隔壁是卖肉的严大哥一家,他是出了名的暴脾气。
这时外面的声音才稍静下,许礼准骂骂咧咧地走了,随着越越行越远的骂声,秀娘才松了一口气,可是她不知道往后的日子,哪一天他又会来,就这样提心吊胆的过日子终归不是办法。
许礼准去酒楼也不是没有闹过,就算多找家丁,似乎也于事无补。他自己也说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惹急了,真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所以那日当秀娘得知,许礼准因为科考作弊、柳媚晴被杀案被缉拿归案时,她心中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这样对于那个女子子真的不公,但是,如果不是因为这样没准下一个死的就是她。
秀娘终于能睡一个安稳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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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的清明节,秀娘将墓碑旁的杂草拔去,清理干净,上了一炷香,又敬了酒。
突然,她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竟是许家的老管家福伯。
秀娘连忙起身,去搀扶老管家。
福伯看到秀娘,顿时老泪纵横:“想不到这么多年了,记得老爷的人竟然只有姑娘你,许家子孙不孝,如今人丁凋零,家道中落。好在姑娘你,现如今也有安身立命之所,不至于被许家那帮寄生虫给拖累。相信老爷泉下有知,也会感到安慰。”
秀娘也默默的滴了几滴泪:“福伯,您现在也不用再给许家做事了,不如到我那儿去,我给您养老。”
老管家摆摆手说道:“使不得,使不得,我一个半只脚迈进棺材里的人,如何能拖累姑娘你呢!”
秀娘抹了一把眼泪说道:“福伯,你不要这样说。当年老爷去的走的匆忙,我未在跟前尽孝,心中很是伤感。如果您能让我敬敬孝,我心里也舒服些。我是真心想要让您去我那儿养老的,咱们一老一小也算相依为命了。我在这天地已无其他亲人,求您就圆我这个梦吧!”
管家很是感动得老泪纵横,用粗糙的手掌抹去眼角的泪水,点头应道:“好,好,好……”
祭祀完徐老爷,秀娘搀着老管家,从山道上缓缓下山,渐渐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