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走到王弼和叶升面前,这俩可是跟蓝玉一起打天下的淮西硬汉,如今也是大明的中流砥柱。
他眯着眼打量王弼:“出去一趟,脸上多了条伤疤。”
王弼跪下,苦笑:“小伤,本来都结束了,谁想到最后被个伤兵砍了一刀,晦气!”
他摸摸脸上的新疤,语气里满是无奈。
朱元璋凝目注视着他,沉声道:“来,把上衣解开。”
王弼一愣:“皇上……”可看着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他只能硬着头皮解开衣服。
朱元璋盯着他身上狰狞的伤疤,像数家珍似的:“这一道,是太平保卫战留下的,那一战花云死了。这一道,是鄱阳湖打陈友谅留下的。还有这一道,是张士诚留下的。这是在北边防鞑子时留下的。征滇南,进临安,捕鱼儿海大破鞑子……”
他每说一道,王弼的眼眶就红一分,到最后泪水哗哗淌下来,扑通跪地:“皇上……微臣愿为大明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王弼,虽只是个定远侯,可他立的每份功劳,咱都记在心里!”朱元璋端起酒杯,声音低沉而有力,“咱心里有杆秤,谁的分量咱一清二楚。大宴开始前,第一杯酒,咱要祭奠那些为大明战死沙场的将士!从至正十五年咱出走和州,近三十万人流血牺牲,冯国用、常遇春等将领相继战殁。咱们能在这儿举杯庆祝,可不能忘了这些英魂!”
他将酒洒在地上,蓝玉、王弼等人也跟着洒酒,场面肃穆得让人鼻头发酸。
“第二杯酒,敬蓝玉!”朱元璋举杯,豪气干云,“他不是跟咱一起走出的淮西男儿,是常遇春的妻弟。徐达北征时崭露头角,咱还以为徐达犯了任人唯亲的毛病,可事实证明咱看走眼了!蓝玉学了徐达的正面对敌,李文忠的奔袭,常遇春的勇猛,三者合一,才有了现在的凉国公!来,干了!”
蓝玉哈哈大笑:“皇上,请!”两人一饮而尽,酒香四溢。
“第三杯酒,敬咱的敌人!”朱元璋眯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孙德崖、张士诚、陈友谅、王保保,是他们逼着咱创下这恢弘霸业!咱恨他们,也敬他们。这杯酒,就当送别,希望下辈子别再跟咱作对!”
他喝完三杯,哈哈大笑:“蓝玉、王弼坐咱旁边,其他人开宴!”
武英殿瞬间歌舞升平,袅袅乐声响起,武将推杯换盏,文官对起对子,热闹得跟庙会似的。
齐泰瞅着黄子澄,见他低头不语,忍不住问:“咋不喝酒?想啥呢?”
黄子澄摇摇头,午门那档子事儿还堵在他心口,喝个酒能有啥心情?
他暗恨不已,目光扫到朱允熥,脑子一热,猛地站起身喊道:“三皇孙殿下!”
声音突兀得像平地炸雷,吓得朱允熥手里的筷子差点掉桌上。他正寻摸安全出口呢,心想:这咋还摔杯为号了?
“黄先生?有事?”朱允熥放下筷子,淡定地抬头。
黄子澄举杯站起,朗声道:“我要先敬三皇孙一杯!出离间计退鞑子兵,《农政全书》司农八法令人瞠目,二五减租更是惊世骇俗。洪武二十五年,大明江山生机勃勃,皇孙功不可没!”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可眼底却闪着挑衅的光。
“不敢,都是皇爷爷和诸位大臣的功劳!”朱允熥摆摆手,谦虚得像个刚考上秀才的小书生。
黄子澄捻起一粒花生,笑眯眯道:“听说前几日皇孙去皇觉寺,一番论佛让无极禅师低头,与您平辈论交。无极禅师可是当今有名的活佛,皇孙与他平辈,佛法定然高深。我这儿有几句话不明白,还望皇孙指点!”
他这话一出,空气里顿时弥漫起硝烟味,文武百官齐刷刷看向朱允熥,像在看一场好戏。
朱允熥没吭声,低头一口口吃菜,像没听见似的。
黄子澄见他不接招,更加咄咄逼人:“若一切皆空,善是空,恶是空,因是空,果是空,佛魔都是空,此为何意?”
他顿了顿,又抛出一句:“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因缘生灭法,佛说皆是空,此又是何意?”
见朱允熥还是不吭声,他得意地加码:“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这一句呢?”
他趾高气昂,像个逮住老鼠的猫,觉得自己这次稳赢了,心想:让你装高深,看你咋接!
朱允炆暗自激动,攥紧拳头:黄先生,干得漂亮!
文武百官也听说过朱允熥和无极禅师平辈论交的事,可现在面对三句佛偈,他居然哑口无言,莫非之前是演戏?
大殿里乐声戛然而止,气氛紧绷得像拉满的弓。
朱元璋眯着眼,没催促,心想:熥儿这小子,啥时候没后手?他敏锐地察觉到,可能有好戏看。
蓝玉看不下去了,皱眉道:“黄子澄,这是皇上给咱们庆功的宴会,你瞎掺和啥?”
黄子澄笑眯眯回:“大将军,我就是跟三皇孙切磋切磋,宴会之余舞文弄墨,不更有格调吗?”
蓝玉刚要再怼,却被朱元璋一只厚重的手按住,他一愣:皇上啥意思?
黄子澄走到殿中,举杯吸引了所有目光,朱允炆暗自努嘴:快!继续!今天非让朱允熥丢脸不可!
黄子澄点点头,见朱允熥不吭声,话锋一转:“既然佛偈殿下答不上,那就说说诗词吧!殿下《声律启蒙》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一举把对联拉下神坛。大儒刘三吾、吏部尚书詹徽都说这书能跟《三字经》《百家姓》齐名。四六骈文也可见殿下诗词功底。今日蓝大将军回朝,不知殿下能否为他作诗一首,以表纪念?”
蓝玉摆手拒绝:“我不需要,诗词啥玩意儿,一点不对我胃口!”
他这话糙得像块老树皮,可黄子澄却笑得更欢了,心想:你越不想要,我越要逼他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