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如铅色的巨幕,低垂着,沉沉压下,湖面被风撕扯出一道道破碎的波纹,水声呢喃,慢慢荡漾。
普奇一步步走向湖心,湖水缓缓攀上他的脚踝、膝盖、腰间,将他的长袍浸湿。
他的目光空洞,脸色惨白,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冰冷的湖水渗透皮肤,但他毫无知觉。
他唯一能感觉到的,是心脏深处,一点点撕裂开的痛楚。
——
“哥哥!你看!”
雨后的空气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小小的女孩赤着脚奔跑在水洼间,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玻璃罐。
罐子里装满了刚刚捕捉到的蝌蚪,黑色的小点在清水中游弋,映照着她亮晶晶的眼睛。
“你怎么又光着脚?” 他皱着眉,蹲下身,伸手去拂开她额前湿漉漉的碎发。
“这样踩水才好玩啊!” 佩拉得意地晃了晃罐子,水光映在她的脸上,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她拉起他的手,一路穿过湿漉漉的树丛,来到一棵倒下的枯树旁。
树干中空,雨水汇聚成了一个小小的池塘,几只蝌蚪在里面游来游去。
“哥哥,我们以后可以把抓来的蝌蚪都养在这里!”
她骄傲地宣布,声音清脆而坚定,仿佛找到了什么了不起的宝藏。
普奇看着她,嘴角微微扬起,揉了揉她的头发。
“好啊。”
——
湖水攀上他的腰际,衣摆沉重地漂浮在水面。
夜色之下,湖畔的少女静静地躺着,衣裙在波纹中轻轻晃动,仿佛仍在做着什么美梦。
“哥,今天的面包特别好吃哦!”
佩拉总是神神秘秘地往他的书包里塞些小东西——
小饼干、糖果,偶尔还有自己偷偷攒钱买的点心。她知道普奇从小严格自律,饮食规律,可是她仍然固执地想让他偶尔放松一下。
“你又在搞什么鬼?” 他挑眉,看着佩拉一脸得意的笑容。
“嘘!你每天学习那么累,吃点甜的会开心一点嘛!”
她踮起脚尖,悄悄地在普奇耳边说道,像是在交换什么天大的秘密。
普奇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可等到夜深人静,他翻开书包,发现那块点心仍然静静地躺在那里时,他最终还是拿起了它。
“……谢谢你。”
可她再也不会偷偷往他的书包里塞东西了。
——
医务人员划着船慢慢靠近,低声叹息,准备为少女的遗体画上象征死亡的十字。
“住手!我叫你们住手!!!”
“不准对着我的妹妹画十字架啊!!!”
他猛地扑过去,抢过医护人员手中的妹妹,温柔地抱着她,像是要将她彻底藏入怀中,不让任何人夺走。
湖水已经漫过胸膛,冰冷的触感紧紧包裹住他,而他怀中的少女,依旧那样安静,脸色苍白,却带着浅浅的微笑。
“佩尔拉没死!她只是睡着了!她只是……她只是……”
“老哥,生日快乐!”
佩拉将一条手链递到他面前,眼神中闪过一丝心虚。
“我生日不是上个月吗?” 他疑惑地问道。
“我原本想自己编一条送给你,可是一直编不好……”
她低下头,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所以,最后还是用零花钱买了一条。”
普奇微笑着伸出手,接过那条手链。
是一条普通的银链,细细的,很朴素,却意外地契合他的风格。
“老哥,喜欢吗?”她忐忑不安地看普奇。
普奇看着佩拉,微微一笑。
“只要是佩拉送的,我都喜欢。”
——
湖面微微荡漾,波光粼粼,映照着普奇蓄满泪的空洞双眼。
“老哥,我以后也要一直跟你在一起。”
“傻丫头,你迟早要嫁人的。”
“那我就找一个像哥哥一样的人!”
“哪有跟哥哥一模一样的人?”
“那我就不嫁了!”
当年的对话仍在耳畔回响,她跺着脚,眼里满是倔强与依恋。
而他只是失笑,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
“等你长大了,就不会这么想了。”
可她再也不会长大了。
她不会再笑着扑进他的怀里,不会再让他揉她的头发,不会再缠着他说“哥哥带我去吃冰淇淋”了。
她已经——
普奇的手指颤抖着,轻轻拨开她额前的湿发。
她的肌肤冰冷,仿佛所有温度都被湖水夺走,可她的表情依旧安详,像是睡着了。
他缓缓跪下,颤抖着伸出双手,将她捧入怀里,像是在哄她入睡。
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语气温柔,仿佛一切都还是从前。
“你怎么这么调皮?”
可泪水,却在他不知不觉间,缓缓滑落。
“佩尔拉,哥哥错了……”
他的声音沙哑,喉咙像是被刀割般疼痛,话语在胸腔翻涌,却堵在喉头,怎么都无法顺畅地说出口。
“你起来骂我好不好?”
“你起来打我好不好?”
“哥哥真的错了,求求你了……”
“你醒一醒,醒一醒好不好!!!”
普奇轻轻地抚着她的脸颊,像是哄她醒来,力道却逐渐加重,仿佛他再用力一点,她就能重新睁开眼睛,像往常那样笑着对他说:
“哥哥,你又在捉弄我!”
可佩拉的眼睛,永远都不会再睁开了。
佩拉不会知道,她爱上的人,竟是她的亲生哥哥。
佩拉不会知道,那场爱情,是命运开出的最残忍的玩笑。
如果普奇再去认真地考察一下他找的那个侦探机构……
就会发现他找的那个所谓的侦探,是那臭名昭着的KKK。
那他刚认识的亲弟弟就不会被他们痛殴一顿,吊死在树上。
他的妹妹佩拉就也不会悲痛欲绝,给弟弟也是爱人殉情而死。
她就不会躺在这里。
她就不会再也无法醒来了。
两个至亲的离去,都是因为他普奇不经意间的缘故!
是普奇,亲手将他们推进了深渊!!!
风呼啸着拂过湖面,卷起波纹,也拂动他的长袍,可是普奇仍旧一动不动,仿佛整个人已经化作了雕像。
如果有人必须因【命运】而死——
为什么不是他?
为什么偏偏是她?!
“我到底为什么要当神父?”
“人为什么会邂逅?”
“我为什么谁都救不了?!!”
普奇仰头望向阴沉的天际,乌云低垂,一望无际,跟他剩下的人生一样,毫无意义。
他泪流满面,用尽全身力气撕心裂肺地嘶吼——
“应受诅咒的应该是我啊!!!”
就在这极度悲伤之刻,一道金色箭光闪过,鲜血四溅,那迪奥送给普奇的那支箭悍然贯穿了普奇的喉咙!
一张【dISc】,慢慢地从佩拉的头颅中滑出。
迪奥那犹如恶魔的声音,再度在普奇的耳边响起:
“你相信【引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