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的像是泼洒的墨汁,窗外吹进来的风隐约带着一丝凉意,不再如白天一般灼热。
齐御坐在桌前,低垂着头道:“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红衣女子沉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听见红衣女子的发问,齐御这才抬起头道:“我们恐怕……遇上了不得了的人。”
“这个人很敏锐,他白日里就已经发现了我,甚至……”齐御看着红衣女子的脸,“发现了你。”
红衣女子的眉心狠狠皱了一下,却没有开口,只是继续听着。
“方才我与他交谈时,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上位者的威势。”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种感觉我只在尘靖身上感受过……并且,这人给我的压迫感,更甚尘靖。”
这下,红衣女子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尘靖?莫非他也与西洲有关?”
齐御摇了摇头:“看不出,但多半有些关联,他还向我询问了监天司和尘靖的事。”
红衣女子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她冷声道:“难不成他和尘靖是旧识?”
齐御的脸色也不好看,他站起身来,缓步走到了窗边,伸手将紧闭的窗户推开。
“倘若他真的认得尘靖,那我们此举无异于打草惊蛇……”
“那现在该怎么办?”红衣女子凤眸中闪过一丝杀意,“杀了他?”
“不,”齐御立马否决了红衣女子的话,“我们杀不了他,倘若他真的与西洲有牵扯,仅凭我们不仅杀不了他,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红衣女子敛下眸中的杀意,淡声问道:“那你打算如何?”
他静静的站在窗边沉吟片刻,转过身来看向桌旁端坐的红衣女子:“我还是决定拉拢他。”
“你疯了?”红衣女子闻言骤然起身,“你明知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还敢这么做!”
“我没疯,”齐御冷静的看着红衣女子,语气坚定,“这是一个机会!”
“我觉得,他与尘靖并是同一条线上的人,他的言行举止……并不太像抱有恶意……”
“倘若真的是这样,那这种人若是为我们所用,亦或是与我们交好!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个莫大的助力!”
红衣女子静静的看着他,眸中的神色冷静至极,她肃声道:“可你怎么就能确定,他一定会加入我们?”
“我不能确定,”齐御毫不犹豫道,“可是如果我们错过了这个机会,就再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我不信那尘靖真有什么长生之术,就连西洲那群修仙法的仙士都会死,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长生!”
“陛下的时间恐怕已经不多了,现如今不过是回光返照!”
“若是我们抓住这个机会,不仅能在陛下驾崩前,在夺嫡中争夺得一席之地,很有可能将尘靖那老狐狸拉下来!”
“这是一场豪赌!”齐御有些癫狂的看着面前的红衣女子。
“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三皇子已经将我们逼上了绝路!若是我们再输一次,便彻底出局了!”
齐御从窗边离开,两步并作三步上前,在红衣女子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单膝跪地。
“可若是我们赌赢了,那一切都将彻底逆转!”
红衣女子站在那里,垂着头看着眼前这个几近癫狂的男人,眉头紧锁,犹豫道:“可……”
齐御打断了她的话,声音有些阴沉的道:“难道你忘了,我们为什么会到这地方来吗?”
此话一出,红衣女子眉头皱的更紧了,但眼底的犹疑却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仇怨与坚定。
见红衣女子的神色逐渐变化,齐御脸上的笑意逐渐增大。
果不其然,他听见她缓缓开口道:“好。”
齐御心中的兴奋逐渐增大,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扭曲。
“放心吧,我们将会是这场赌局中,唯一的赢家。”
“长公主殿下。”
——————
漆黑的夜色下,宋枢坐在床边,手里握着一本话本子,可他的目光却没有落在上面,而是有些空洞的盯着床幔。
他在想晚上那人说的话,他说监天司那位新任监正找到了长生的方法。
宋枢不相信。
若是真的有除了飞升以外的办法,师尊也不会……
想到这儿,宋枢的心情莫名低沉了些,像是不愿回想起那段往事,他将书合上,随手放在了枕边,合衣躺下,慢慢阖上了眼。
其实他并不需要睡觉,但是话本子……或许现在应该叫它“典卷”。
典卷中说了,人都是要睡觉的,只要他努力按照“人”的行为方式,或许就会离“人”更近一些。
在宋枢的心里,“人”是很温和善良的,就像芦元村的乡亲们。
这么想着,宋枢的思绪便不断飘散开来。
他想起了吴有疾的爹,吴老头总喜欢拄着拐杖,站在小菜园子边上,一瓢一瓢的给嫩绿的菜浇水。
想起了二牛,二牛总喜欢拿着那根小木剑,舞的虎虎生风。
那小木剑还是宋枢给他做的,宋枢坐在村口的大榕树下,二牛便趴在他的腿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讨要一把小木剑。
还有二丫,二丫总喜欢一些好看的小玩意儿,有一次宋枢去镇上买书,路过街边的小摊,一眼便看见了那串小铃铛。
小铃铛用红绳穿着,两头各有一个,宋枢买了两根,送给了二丫,那之后每次见她,头上都有这两根红绳系着的铃铛,随着她走路的动作,一步一响,一步一响。
还有村里的杨婶儿,总爱在自己路过她家门口的时候,打开门,给自己塞两根地瓜干……
还有村东头的刘叔,总是拉着牛车……
南边的周婶儿……
…………
宋枢这么想着,觉得胸口似乎有股温热的情绪在涌动,催促着他赶紧回芦元村去。
他觉得,这可能就是话本子说的……牵挂。
等明日吴有疾出来,他们便能回家了。
家。
脑海中忽然出现的这个字,让宋枢虚阖的眸子缓缓睁开。
“家”,陌生而又熟悉的字眼。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芦元村也已经成为了一个,可以被他称作“家”的地方了。
宋枢心里不禁有些高兴,他又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