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枢再一次见到吴有疾和裴清泉的时候,他们从周围神色萎靡人群中脱颖而出。
在众人都被这几日的考试折磨的不成样子的时候,吴有疾和裴清泉便显得尤为精神。
不过相比起吴有疾,裴清泉的神色显然更加惊疑不定。
在人群中对上宋枢的眸子,裴清泉快步上山,看着宋枢欲言又止。
宋枢没说什么,只是带着两人回了客栈。
裴清泉见宋枢不开口,也没有多说什么,沉默的跟在后面。
待到回了客栈,宋枢率先进了屋,裴清泉紧随其后,吴有疾走在最后将门带上。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裴清泉终于忍不住了。
“宋公子……”
宋枢回眸看向他,轻笑道:“先坐吧。”
裴清泉欲言又止,看了看宋枢,又看了看吴有疾,只好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宋公子……”裴清泉迫切的想要得到一个答案,“那水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宋枢坐在裴清泉的对面,闻言只是笑了笑,道:“不过是个水囊,能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裴清泉抿了抿唇。
“哎呀!”吴有疾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三杯水,将其中一杯塞给了裴清泉,“裴兄!渴了吧!来!喝水喝水!”
被迫“渴了”的裴清泉用力握了握手中的杯子,抬眸看向宋枢那淡然的眉眼,最终还是将话又咽了回去。
他明白了,有些事他自己心里清楚便好,宋枢和吴有疾都不会对他明说的。
但他还是很感谢宋枢,因为他,自己不用在这炎热的八月里,吃九天馊掉的馒头,喝九天腐败的水。
见裴清泉不再开口,宋枢微不可察的笑了笑,道:“裴公子。”
裴清泉连忙抬头。
“我们明日便要启程回去了,你待如何安排?”宋枢淡淡道。
裴清泉闻言沉吟了片刻,回答道:“我便留在此处吧,待秋闱放榜再回去。”
宋枢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反倒是吴有疾,他有些惊讶的看着裴清泉:“秋闱放榜还得一月左右,你不回去看看家人吗?”
听到这话,裴清泉有些苦涩的笑着摇了摇头,犹豫了片刻,还是缓缓开了口。
“我……家中已无人了……我爹因病走的早,我娘在我爹走后也一病不起,没多久便……”
“家中便只剩了我与妹妹,只是……”
像是在心里挣扎了许久,裴清泉的声音有些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家妹不过是出门买菜,便失踪了,我打听了许久才知道,是被巡抚大人带走,暗中送进了宫去,讨好陛下了!”
“虞帝荒淫无道!每年都有大批年轻的女子和貌美的男子被送进宫去!”
“这些人有许多根本不是自愿的!这和强抢民女有什么区别!”
“家妹……家妹不过是出门买个菜的功夫……现在,家里只剩我孤身一人了。”
此话一出,吴有疾顿时震惊不已,脸上的神色愤慨,心中翻涌着无数复杂的情绪。
但最多的还是不知所措,他没想到自己无心的一句话,竟戳到了人家的痛处。
“裴……裴兄……我……”
裴清泉长舒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摆了摆手,似乎不再愿意多说。
只是神色有些疲惫道:“无妨,左右我家中也无人了,不若就在此处等秋闱放榜。”
“若是中了,那来年春天我便去京都参加春闱,春闱中了便能参加殿试了,届时……”
裴清泉停顿了片刻,没有再说届时如何,而是转言道:“若是没中……我也好打道回府,省的多跑一趟。”
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吴有疾心里听着却挺不是滋味,他转头看了眼宋枢,似乎想说什么。
宋枢没有看他,从始至终都一句话未说,只是低头喝着吴有疾倒的水。
吴有疾抿了抿唇,又转头看向裴清泉,纠结了半天,还是开口道:“那要不,裴兄你同我们一并回去?”
说完,吴有疾又转头看了眼宋枢,便见他依旧坐在那,还是那端着茶杯的动作,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吴有疾见状,也没有再看宋枢,而是转头对裴清泉说道。
“我们就住在西边的斜月镇附近,裴兄不若同我们一并回去。”
说到这儿,吴有疾顿了一下,耳朵莫名有些红。
“咳……正好,裴兄同我们一并回去,还能……还能参加我的……我的……”
话到嘴边,吴有疾脸又红了起来,似乎不太好意思说出口。
裴清泉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吴有疾又张了张嘴,想把那两个字说出来,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不好意思。
最终,还是宋枢叹了口气,将杯子放到桌上,开口道:“他此番回去,便要成亲了。”
话音刚落,吴有疾的脸又红了几分。
裴清泉惊讶的看着吴有疾,连忙道:“吴兄要成亲了!”
吴有疾点了点头,手不自觉的摸上了红的发烫的耳垂。
“恭喜吴兄!”裴清泉真心实意的笑道,“未曾想,吴兄竟还是有家室的人。”
吴有疾“嘿嘿”笑了两声。
“不过,我恐怕没有荣幸到场了,”裴清泉摇了摇头,“只能提前祝贺吴兄珠联璧合,佳偶天成。”
此话一出,吴有疾脸上的傻笑都淡了几分,疑惑道:“裴兄……”
裴清泉摇了摇头道:“我就在此处待秋闱放榜便好,便不去叨扰了。”
话已至此,吴有疾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有些蔫蔫的低下了头。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片刻后,宋枢垂着眸子,淡淡道:“考了这么多天,想必也累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吴有疾和裴清泉对视一眼,应了声,便先后离开了。
屋内顿时只剩宋枢一人。
宋枢依旧坐在桌边没有动弹,骨节分明的手再次端起了吴有疾倒的那杯水。
“荒淫无道……”
宋枢长睫低垂,目光落在平静的水面上,喃喃道:“父亲说过……为君者,切忌荒淫无道……”
话音刚落,原本平静的水面顿时掀起了一阵波纹。
宋枢伸出手,将手中的杯盏缓缓倒扣了下来,杯盏中的水就像粘在杯底一般,没有一滴落下。
“此为……一忌……”
宋枢的声音清冷,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孤傲。
就在宋枢的最后一个字落下之际,茶盏中的水忽然间从杯中倾泻而下,却在临近桌面之时,陡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