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耀庭第一个忍不住，脸上带着伤，语气却充满疑虑：“团座，您说有办法？日军的重炮一来，我们这些楼……怎么守？”
他的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刚才还死寂的会议室里，响起一片低低的附和声。
楚帮场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股狠劲：“团座！既然守不住，不如主动出击！”
“咱们组织一支敢死队，摸出城去，找到狗日的炮兵阵地，跟他们拼了！”
“炸掉他们的炮，咱们就还有活路！”
这个提议让不少人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
李云霄却缓缓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看似热血的建议。
“出不去。”
“金陵城现在四面被围，日军层层封锁，我们一个团的人，怎么悄无声息地摸出去？”
“就算侥幸出去了，你知道他们的重炮大队会走哪条路？什么时候到？具体部署在哪里？”
“他们的护卫部队有多少？装备如何？”
“这些我们一无所知。”
“派敢死队出去，无异于以卵击石，白白送死。”
李云霄一连串的反问，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刚刚燃起的希望。
会议室再次陷入沉寂，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绝望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每个人的心头。
李云霄看着一张张失魂落魄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守住金陵，守住我们脚下的阵地，只有一个办法。”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刀，斩钉截铁。
“那就是，拿人命去填！”
“拿我们华门弟兄的血肉，去填平炮弹炸开的每一个坑！”
“用我们的身体，去挡住射向金陵城的每一发炮弹！”
“人命去填……”
这四个字如同魔咒，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有些人想起了淞沪战场，那些在日军重炮轰击下瞬间化为齑粉的阵地，那些血肉模糊、支离破碎的战友。
“团座…150加农炮那玩意儿……”
一个连长声音发颤，脸色惨白道：“弟兄们冲上去，就是白给啊…”
“是啊团座，这不是打仗，这是送死！”
恐惧和疑虑再次蔓延。
他们不怕死，但他们怕这种毫无意义的牺牲，怕弟兄们像飞蛾扑火一样，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瞬间湮灭。
李云霄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眼神中没有丝毫动摇。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良久，还是楚帮场，这个刚才还和陈耀庭扭打在一起的汉子，猛地一捶桌子，吼道：“他娘的！死就死！”
“总好过当亡国奴！”
“老子这条命，交给团座了！”
“没错！跟小鬼子拼了！”
陈耀庭也站了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痕，眼神重新变得凶狠，厉声道：“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拼了！”
“干他娘的！”
残存的恐惧被一种更为惨烈的决心取代。
军官们纷纷站起，眼神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
李云霄缓缓站起身，环视着自己的部下，眼中露出一丝欣慰，但更多的是沉痛。
“好。”
“命令，全团上下，所有还能动笔的弟兄，抓紧时间写遗书。”
“还有家里的地址，要交代的话都写清楚。”
“我会想办法，通过广播，把大家最后的声音传出去。”
命令下达无人异议，只有一片压抑的吸气声。
“其余人解散，回去准备！”
军官们敬礼默默地转身离开，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
会议室里只剩下李云霄、许敬宗和侦察连长戴涛。
李云霄走到戴涛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低沉而凝重：“戴涛，你留一下，有个极其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戴涛挺直了胸膛：“请团座吩咐！”
李云霄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芒。
今天晚上，必须行动。
这关系到华门能不能撑过明天，关系到金陵城，能不能避免那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
与此同时，距离金陵城数十公里外的句容公路上。
一支庞大的日军车队，正亮着昏暗的车灯，在夜色中隆隆前进。
车队的核心是八辆被厚重帆布覆盖的重型卡车，上面搭载的正是足以摧毁金陵城防的150毫米加农重炮。
沉重的炮身和巨大的轮胎，碾压着泥泞的道路，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突然，车队中后部，一辆拖曳着重炮的卡车猛地颠簸了一下，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随即歪斜着停在了路边。
“八嘎！怎么回事？”
押车的日军少佐跳下指挥车，厉声喝问。
一名满头大汗的工兵跑了过来，惶恐地报告：“报告少佐阁下！右后轮胎爆了！我们…我们已经没有备用轮胎了！”
少佐皱紧眉头，看了看瘫痪的卡车和后面被堵住的车队，又看了看手表。
时间紧迫，容不得耽搁。
“把它推到路边去！”
少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催促道：“动作快点！其余车辆，继续前进！务必在明天中午前，抵达预定阵地！”
新街口。
金陵城的中心。
自古便是交通要冲，数条主干道在此交汇，呈放射状延伸向城市的各个角落。
战前，这里是金陵最繁华的商业区，如今却成了血腥的绞肉场。
根据作战部署，以新街口广场为中心，周边被划分为六个防御区域，由不同的部队负责。
然而，国际安全区的设立，使得位于新街口东北方向的367团防御范围被大大压缩，回旋余地极小。
西南区和南区，已经在白天的激战中彻底沦陷。
入夜后，枪炮声暂时稀疏下来，双方都在舔舐伤口，积蓄着下一次碰撞的力量。
守卫西南区的是日军精锐的近卫师团一部，中队长濑户本雄一，一个以残忍和嗜血着称的军官。
濑户本占据了西南角一栋被炮火削去半边的三层小楼，这里恰好能扼守住通往367团核心阵地的两条关键街道。
他很清楚自己的任务，死守这里。
绝不能让任何一个企图进入367团防区的中国人，尤其是那些溃散的中国军人通过。
此刻，濑户本正亲自趴在三楼残破的楼顶，身边架着一挺九二式重机枪，冰冷的枪身反射着远处火光。
他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和血腥混合的味道，目光扫过楼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嘴角勾起一抹满足的弧度。
街道上，中国士兵和平民的尸体交错叠压，扭曲的肢体和凝固的血泊构成了一副地狱般的景象。
这种血腥味，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在家乡渔村，和伙伴们将海豚驱赶到海湾，然后用鱼叉和木棍疯狂屠戮的场景。
海豚凄厉的哀鸣，鲜血染红的海水，以及那种主宰生死的快感，至今仍让他迷醉。
“中队长阁下！”
一个压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好像有人过来了！”
濑户本猛地回神，举起望远镜，循着部下示意的方向看去。
夜色深沉，但借着远处燃烧建筑的火光，他隐约看到几个黑影正沿着街边的断壁残垣，小心翼翼地向这边移动。
他们的动作很谨慎，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掩护，走走停停，显然是受过训练的军人。
“终于来了吗？”濑户本放下望远镜，脸上露出了狞笑。
他调整了一下机枪的角度，冰冷的金属准星缓缓套向了最前面的那个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