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黑色的密林里人影闪动。两个人低头弯腰地缩在密林里,时不时左右张望,依稀能从吹过来的风中听到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大哥,咱们这么干真的没问题吧,我这心里总是慌慌的。”
“能有什么问题,不就是偷个东西嘛,人家那边可说了,这个数。”
“真的!”一阵咽唾沫的声音,“这个数,我们发了啊!哥你都能盖个房子娶二翠姐了。”
“臭小子,你也有份,肉包子可劲儿吃吧你!”这位“哥”的话里带着明显的笑意,突然,“什么……”
霎时间,两人已经僵直倒地,脸上还得着来不及收回的笑意。
楚怡从树上跳下来,瞥了一眼地上的两人,又上去各自在脖子上补了两刀后飞速离去。
“影一,你完成这个任务是不就能出营了?”旁边一道一身夜行衣的黑影玩笑,“想选哪个主子啊?”
“主子哪儿是我们能挑的?”楚怡回忆起那天自己求哥哥收留的场面。
*
“你要为我效死吗?”稚嫩的童音从马车里传来,因为身体虚弱的缘故,语调很慢,缓缓的节奏竟透出些威严来。
楚怡把头埋了下去,将瘦得一把骨头的脖颈暴露在人前,黑黢黢的,但这却是这个人致命的要害,展现出她无条件的顺从:“但凭差使。”
车里的人看不到她此刻谦卑的姿态,但能从语气中看出她的果断与决绝,怔忪一下,还是回绝了:“人的性命还是很珍贵的,虽然我对此很心动,但自认一碗粥还不足以交易你的性命。这样吧,我们同行,将你送到闵州富庶之地,之后就看你自己怎么活下去了。”
楚怡心里一紧,她害怕错过这次再不能与哥哥相遇,更不要提保护哥哥了:“贵人心善,但我一介孤女就算在富庶之地又如何能自保呢?还望贵人开恩,准我为您效力。”
阮宴宁听到这里,心生犹豫,以此收服一个为自己做事的心腹,他起初是心动的。但看那人与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就轻易将性命托付他人,还是不落忍,谁成想这女娘这么坚持呢?
一旁的仆妇跟着劝道:“主子,这世道活着艰难,您心善不愿收服她,但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有个吃饭睡觉的地儿已是不易了。”
“是呀,况且主子我们这就要进宫,若是没有几个自己人,我……”旁边的比阮宴宁略大几岁的小厮也附和。
阮宴宁的决心坚定下来:“那好吧,我让顾师看看。”
就这样,楚怡就被一个一身劲装的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又被捏了捏手脚,甚至掰开她的嘴看了看牙口。
正当她被捏得有些疼准备发问时,就见这位男子露出个捡到宝的神情,大喜过望地冲马车喊:“主上!留下她!天纵之才啊!”
阮宴宁疑惑,示意仆妇揭开车帘,探出张巴掌大的小脸来:“顾师,缘何如此激动?什么天纵之才?”
顾况平静下心情,单膝跪地回禀:“回主上,我奉主上之命对这位小女娘进行探查,看她适合哪项工作”,其实也有看看这个小姑娘有没有扮猪吃老虎暗害主上的意思,不过这个就不必明说了,“却不想这女子是个练武奇才,骨骼清奇,年纪虽大了些,但打熬一番必是天下难得一见的高手,少说能成就宗师之位。”
阮宴宁也被这么高的评价惊了一下。大晟尚武,但举全国之力,宗师也不过两掌之数,这评价真不可谓不高。
他自幼出宫,如今回宫,身边正是缺高手保护的时候,不若……
他张开手,示意仆妇将他抱下马车,站在楚怡面前,小小的身体瘦瘦弱弱,但却背着手,绷着一张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看起来可爱极了。
“这位女娘,你也听到顾师所言了,习武必定吃苦且不乏性命之危,你还可以在我身边做个普通的丫鬟,亦是吃喝无忧,不知你作何打算?”
楚怡重重磕了个头,起身后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粉雕玉琢但仍显病容的小小孩童:“我要习武,还望主上待我武艺有成再服侍在您身边,护您周全。”
阮宴宁便不再多说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张丝帕为楚怡擦了擦额头上磕出的血痕:“何必如此,你既愿意,我为你引荐几位老师便罢了。”
一旁的顾况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还是止住了。
楚怡察觉到这一细节,将那张丝帕偷偷藏到怀里,目送哥哥在仆妇的帮助下回了马车,便悄悄拉了拉顾况的衣袖:“顾先生,敢问您刚刚想说什么?”
顾况有些意外她竟然发现了自己那么微小的表情更觉得楚怡是个好苗子了:“听主上的意思,是打算专门请武师来教你,但武师所教基本都是煌煌正道,适合正面应敌,主上身居宫闱,能遇到几次正面迎敌的机会呢?”
“那顾师认为我应该与何人学武?”楚怡听出他话外的意思,为着哥哥安危着想,与武师学习却是不划算。
“若是应付宫闱内斗,当属暗卫营,他们主修隐匿暗斗之术,兼学十八般武艺及易容仿音等各色技能,等到有所成就便可被皇子挑选到身边,隐在暗处贴身护卫。只是暗卫训练过于凶残、死伤惨重,不若武师手把手教导安全可靠。”
虽说主上身为皇子,十岁之时就能挑选两个暗卫跟随,但主上一向不被皇上所喜,万一被遗忘或者被指派两个不怎么样的暗卫又该如何自保?不若早早将知根知底的人送进暗卫营,好歹也算有所准备。
顾况有心劝她主动学习暗卫相关知识,把自己知道的东西抖搂了个一干二净。
楚怡若有所思:“还望顾师引荐我到暗卫营。我定会全力以赴,以图将来护卫主上。”
顾况看着她:“很危险,不后悔?”
“不后悔。”楚怡的回应无比坚决,“我的命已经是主上的了,能为主上做事,荣幸之至。”
*
就这样,楚怡到了暗卫营,开始了九死一生的暗卫训练。
好在她的资质确实像顾况所说,天赋异禀,无论什么功法武器,但凡接触到的,稍稍琢磨便能融汇贯通,逐步大成。
当然,这期间,她也没忘关注哥哥的状况。
哥哥因生而丧母,被皇帝迁怒,自幼就被送往外祖家,直至五岁闵州大旱才被召回京。
皇帝如今才二十六的年纪,膝下已有五子一女。
大皇子乃潜邸时通房所出,今年十岁;二皇子乃当今皇后于潜邸时所生,已被立为太子,今年十岁。
三皇子就是自家哥哥,今年八岁,出生于皇帝登基之时,人多事杂之下,刚刚被封为贤妃的宠妃突然早产,生下孩子就因产后大出血去世了,正和贤妃处于情浓之时的皇上迁怒孩子,满月后就将孩子封为安王,送往外祖家抚养。
四皇子与大皇女乃是龙凤双胎,今年都已经六岁,已经因为这份吉祥的寓意,备受皇帝宠爱。
五皇子刚出生月余,是如今宫里最小的皇子。
哥哥这个安王虽说不得皇帝看重,但好在外祖在他回宫时留了足够的人手和财物,上下打点,日子倒也不难过。
加上哥哥病弱,皇帝特许他不必到上书房读书,只在自己居住的平潮阁听先生讲课,也避免了与其他皇子产生矛盾。一宫人安心蜗居在平潮阁,清静度日。
一晃三年过去了,马上就要到皇子选择暗卫的时间了。
原本皇子十岁选择暗卫,但因为前些日子,大皇子和四皇子相继出事,大皇子骑马摔断了腿,四皇子意外起了天花,虽说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但皇帝担心背后有人作祟,干脆让满五岁的皇子提前来暗卫营挑选暗卫。
楚怡从怀里拿出一块洗得发白的丝帕,凑到鼻尖闻了闻,三年了,哥哥,我好想你,你还记得那个闵州的小姑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