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入战火
两人回到浦口军营,得知徐天亮的家人早就随政府迁到了渝城。
紧接着就接到唐总司令要求所有守军与城共存亡的命令,浦口非倭寇攻击重点,但是也要求做好防范的准备。
不久,传来倭寇第六师团,第十八师团攻到了紫金山,与八十八师和八十七师,在雨花台死战,最终两师几乎全军覆没。
而后教导总队桂总队长怯战逃跑,战线很快崩溃,终于十二月十三日中华门被攻破。
此刻古之月背着二十响驳壳枪,艰难地行走在码头上,他的手中还紧紧攥着从花桥伏击的鬼子手中夺得的一把三八大盖步枪,将其当作拐杖来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而在一旁,徐天亮背着手榴弹,腰挎二十响驳壳枪,正费力地使用刺刀撬动着小火轮的舱门。
就在这时,朱大伯从操舵室里探出了脑袋,大声喊道:
“你们两个赤佬不要命嘞?
南岸那边的炮声已经连续响了十来天都没有停歇过!
你们现在要去南岸送死?”
说着,他还用力地拍了拍腰间挂着的酒葫芦。
徐天亮听后,毫不示弱地甩出去两块银元,准确无误地钉在了舵轮上,同时大声说道:
“之月的家人都还在城里,我们要去救上一救!
这点钱足够买下你半船的猪头肉了!
朱大伯,赶紧开船!”
然而话音未落,他的脸色却突然一变,恶狠狠地威胁道:
“要是再敢啰嗦一句,就把你给腌成火腿!”
正当他们僵持不下的时候,江心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一道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
小火轮受到强烈的冲击,猛地摇晃起来。
古之月猝不及防,一下子扑倒在地,顺着惯性滚进了舱底。
当他好不容易爬起身时,却发现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
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看到眼前竟然有十几个死猪层层叠叠地堆放在腌菜缸里。
“老徐!这是……”古之月颤抖着声音问道。
徐天亮凑上前去,嗅了嗅自己的手指,然后淡定地回答道:
“别大惊小怪的,这是镇江肴肉!”
说罢,他迅速扯过一块帆布,将那些死猪严严实实地盖住。
“这个朱老头居然敢倒卖军需品!”
徐天亮一边低声咒骂着,一边伸手摸出一根猪肠子,缠在了自己的腰上,并对古之月嘱咐道:
“快系紧喽,等会儿说不定能当成救生绳派上用场!”
小火轮迎着炮火连绵的城市,缓缓地靠近了下关码头,随着一阵轻微的摇晃,终于稳稳地停靠在了岸边。
就在这时,只听得“哒哒哒”两声沉闷的枪响,两挺马克沁重机枪喷射出火舌,瞬间将跳板封锁得严严实实。
一名 36 师的少校军官站在那里,他手中扬起一本厚厚的花名册,大声吼道:
“税警总团的,统统给老子滚回北岸去!
周家桥换防的时候,就是你们这帮家伙移交阵地的时候,把工事给炸塌了,害得我们三连的弟兄们全死光啦!”
徐天亮不慌不忙地举起一只已经腐烂发臭的猪腿,笑嘻嘻地说道:
“长官,您看这道菜怎么样啊?要不加个菜呗?”
说着,他突然压低嗓音,凑近少校耳边轻声道:
“那晚可不是我们干的呀,是小鬼子的重炮把阵地给掀翻的……”
一旁的古之月也不甘示弱,他猛地扯下上衣,露出腰间那触目惊心的七个弹孔,怒喝道:
“我们四团一千四百多号弟兄全都填在周家桥上了!”
紧接着,他又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襟,胸口处赫然露出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精忠报国。
然而,少校却丝毫不为所动,只见他用黑洞洞的枪口死死地顶在那四个字上面,咬牙切齿地骂道:
“就是因为这该死的四个字,害死了我的表弟!”
话音未落,他突然抬手朝着天空连开数枪。
“全体都有!凡是税警总团的,一个都不许放过!”
少校的怒吼声响彻整个码头。
就在此时,原本平静的江堤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喧哗声。
众人扭头望去,只见数千名溃败的士兵裹挟着惊慌失措的百姓,如潮水般冲破了铁丝网,汹涌而来。
这些士兵个个衣衫褴褛、神情惊恐,口中还不停地哭喊着。
徐天亮见状,脸色大变,他一把拽住古之月,两人迅速滚进了旁边堆积如山的死猪堆里。
“闭气!千万别出声!”徐天亮低声叮嘱道。
两人紧紧地捂住口鼻,躲在散发着阵阵腐臭气味的死猪堆里,不敢动弹分毫。
只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哭喊声,还有不少溃兵不小心绊倒在他们身上。
其中一名来自黔军的溃兵一边哭嚎着,一边喊道:
“妈卖批哟!中华门被攻破喽!”
话没说完,便被身后汹涌的人潮无情地踩进了江水里。
紧着这36师的少校立刻顾不上他俩,让士兵去堵住溃逃的人流。
过了好一会儿,喧闹声渐渐远去。
徐天亮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张望一番,确定安全后,才拉着古之月从尸堆里钻了出来。
而就在起身的一刹那,徐天亮眼疾手快,顺手摸走了少校挂在腰间的那枚铜哨。
徐天亮站在人群前方,用力地吹着口哨,同时挥舞着手臂大声指挥道:
“教导总队的兄弟们往左!87 师的弟兄们往右!动作都快点儿!”
说话间,他眼疾手快地顺手抄起一顶钢盔,迅速扣在了自己的头上。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余晖洒落在古老的挹江门上,给这座城门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而不远处,云梦居客栈的招牌歪斜地悬挂着,仿佛也在诉说着这乱世中的沧桑。
忽然,一声怒吼打破了短暂的宁静。只听得二楼传来一阵清脆的瓷器碎裂声,紧接着便是汪老伯声嘶力竭的吼叫:
“畜生啊!你们这些挨千刀的!那可是光绪年间的霁蓝釉啊……”
与此同时,古之月飞起一脚猛地踹开房门,但就在踹门的瞬间,他整个人却僵在了原地。
只见屋内有三个面目狰狞的日军士兵,正手持刺刀死死的刺在汪老头的身上,笑声却在空中肆意地晃悠。
一旁的青砖地上,汪婆婆怒目圆睁,身中数枪倒在血泊之中。
汪老头,此刻满脸痛苦的哀嚎。
一旁身着凌乱旗袍的凌觅诗见状,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口中大喊道:
“之月,快走!”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靠近日军,便被其中一名日军猛刺过来的刺刀击中胸口。
说时迟那时快,徐天亮见势不妙,双手各持一把二十响驳壳枪,对着窗户就是一通射击。
只听“砰砰砰”几声脆响,窗棂瞬间被打得粉碎。
他怒目圆睁,大骂道:“驴日的小鬼子!
今天就让你们尝尝你徐爷爷的厉害!
来,请你们吃莲子羹啦!
”随着他的吼声,手中那两把二十响驳壳枪如同喷火的巨龙一般,疯狂地向外喷吐着弹雨。
躲在柜子底下的古乐凌听到外面激烈的枪声和喊叫声,吓得浑身发抖。
但当他听到父亲和徐叔叔的声音后,鼓起勇气从柜底爬了出来,哭喊着:
“爹爹!叔!”然后紧紧抱住了古之月的大腿。
古之月强忍着剧痛,单手快速更换着弹匣,对儿子喊道:
“乐凌,快带着你娘先走……”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又一颗子弹无情地射穿了她的胸膛,鲜血顿时染红了她那件原本美丽的旗袍。
徐天亮怒目圆睁,手臂猛地一挥,手中那把锋利的菜刀如闪电般飞射而出,直直地钉入了那个企图补枪的日军胸口。
他嘴里骂道:
“操!”
紧接着,他目光迅速扫视四周,发现东厢房竟然还藏着两个日军。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场景出现在他眼前。
只见儿子古乐凌,小小的身影正手持一块砚台,毫不犹豫地朝着一名重伤昏厥的日军裤裆狠狠砸去。
那动作娴熟无比,仿佛他平日里经常做这样的事情一般,就像是砸核桃一样轻松自如。
徐天亮一边快速更换着子弹夹,一边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好小子,真有种啊!这手法可比你爹当年还要厉害……”
话还没说完,街面上传来了一阵尖锐刺耳的哨子声。
刹那间,一阵歪摆子机枪子弹声横扫过来,掠过了整个客栈。
古之月脸色一变,急忙安放好汪老夫妇的尸身,背起自己妻子的身体,大声喊道:
“去下关码头方向!”
说罢,他飞起一脚踹开了后窗。
“老徐,快抱上孩子跟我走!”
古之月大喊一声,率先纵身跃出窗外。
徐天亮也不含糊,一把将孩子紧紧搂在怀中,随手将一枚德制m24手榴弹扔回客栈,紧跟着古之月冲进了错综复杂的乱巷之中。
“轰——”
紧接着又是一阵惨叫声传来。
他们一路狂奔,不时的与偶然相遇的小队倭寇发生交火,直到来到江滩前才停下脚步。
可是,眼前的景象却令众人心头一紧,几乎无法呼吸。
只见江汊子里漂浮着密密麻麻的尸体,层层叠叠堆积在一起,宛如一座由尸体筑成的堤坝。
而那些丧心病狂的日军机枪手,则站在这恐怖的尸体堆上,对着正在泅渡的人们疯狂扫射。
徐天亮握着打空弹夹的二十响,冷静地观察着局势,口中喃喃自语道:
“九二式重机枪!看这样子,至少有二十七个弹板……”
正当他全神贯注地计算着敌人的火力时,突然间,几道耀眼的曳光弹射向他们这边。
千钧一发之际,徐天亮眼疾手快,用力一扯古之月,两人一同扑倒在地。
只听“嗖”的一声,曳光弹紧贴着他们的头顶飞过,随后狠狠地击碎了身后那块写有“金陵救世堂”字样的招牌。
古之月顾不上许多,连忙撕下一片衣襟,小心翼翼地蒙住儿子的眼睛,轻声说道:
“乐凌乖,别怕,爹爹带你游过江去抓鱼玩……”
徐天亮迅速地将那具尸体身上的衣裤扒了下来,手法娴熟而利落。
他把这些衣物紧紧地捆绑在一起,扎成了一个简易的筏子。
“抱紧这根桅杆!”
他大声对身旁瑟瑟发抖的小孩喊道,并顺手把酒葫芦塞进了小孩的怀里,
“要是觉得冷,就喝点儿暖暖身子!”
此时已是夜半时分,江水滔滔,寒风刺骨。
他就在这片江心之中,古乐凌忽然颤抖着嘴唇,轻声哼唱起了苏州评弹。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牙齿因为寒冷不住地打着寒颤:
“爹爹……娘教我的《送别》还没有唱完呢……”
一旁的古之月艰难地呛着嘴里的血沫,强忍着痛苦接唱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刀碧连天……”
然而,他们的歌声却意外地引起了同样在江中的一个老人的注意。
只听得这个老人正抱着一根原木,气急败坏地喝道起来:“你们这群不要命的家伙!
作死啊!不知道这边全是鬼子的巡逻艇吗?”
徐天亮一边手脚不停地用猪肠子捆紧原木,一边高声回应道:
“老头!别啰嗦!快接住这票大买卖!”
说着,他奋力一抛,将那个装满鲜血的葫芦扔向了朱大伯。
朱大伯手忙脚乱地接住葫芦,定睛一看,顿时愣住了。
“雄……雄鸭血?”
他喃喃自语道,目光随即落在了旁边的孩子们身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作孽啊!”
经过一番惊险的挣扎,三人终于成功爬上了岸。
这时,古乐凌的睫毛已经凝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看上去令人心疼不已。
徐天亮见状,连忙伸出双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孩子冻僵的双脚。
“醒醒!小家伙,可不能睡过去啊!
徐叔这儿藏了好吃的麦芽糖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哆哆嗦嗦地从怀中摸出一块沾满血迹的糖块。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古之月突然间像发了疯似的暴起,猛地伸手掐住了徐天亮的喉咙。
他瞪大双眼,嘶声怒吼道:
“你说过我们能活下去!你说过还有生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老人怒目圆睁,手中的船桨,猛地一挥,犹如一道闪电划过,瞬间将那两个人劈开。
他破口大骂道:
“你们这两个痴子!
这孩子早就已经凉透了!”
说着,他用手指了指不远处江滩上新浮现的尸体。
众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具小小的身躯静静地躺在那里,毫无生气。
一旁的徐天亮听到这话,突然间像发了疯似的冲上前去,一把夺过老人手中的船桨,然后疯狂地朝着江面猛砸起来。
每一桨下去,都溅起巨大的水花,同时也惊得夜鹭纷纷飞起,它们白色的身影在夜色中如同纸钱一般四处飘散。
徐天亮一边挥舞着船桨,一边嘶声吼叫着:
“阎王殿不够坐啦!不够坐啦!”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凄厉,让人毛骨悚然。
而在他癫狂的笑声中,还不时地从怀中摸出一个个空弹夹来,口中喃喃自语道:
“老古……二十响就能换二十个鬼子……这次可真是够本了……”
此时,浦口教堂的钟声悠悠地响起,在江雾之中远远地传来一阵日语的口令声。
古之月默默地走到孩子身旁,轻轻地给他系紧了裹尸布,眼中满是悲痛和无奈。
他缓缓开口说道:
“乐凌啊,爹爹现在教你唱一首《送别》吧……”
于是,他那略带沙哑的嗓音便在这片荒芜的江面上回荡开来。
尽管他的歌声荒腔走板,但却混合着远处传来的阵阵机枪声,一同向着金陵城的方向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