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刃(下)
夜幕笼罩下,狂风裹挟着暴雨如注般倾泄而下,将公母岭瞬间变成一片血红色的泥沼。
段连长大刀片子直直地插在战壕沿上,那锋利的刀刃在不时划过夜空的闪电映照下,不停地颤抖着,仿佛也感受到了这场激战的紧张气氛。
段连长那粗犷的山东口音在雨幕和雷声中炸响,犹如惊雷一般:
“这些个小鬼子是不是属王八的啊?突围竟然他娘的还排成方阵!
真当老子们好欺负不成!”
而此时,古之月正蜷缩在已经塌掉半边的掩体内,他身上缠着湿透的绷带,原本清脆的苏北腔调此刻因绷带的阻碍变得有些沉闷发黏:
“听说第四军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松浦那个老鬼子居然把参谋都给塞进冲锋队里去啦……
这简直就是要用他们的脑袋来撞我们这堵坚不可摧的南墙嘛!”
就在这时,徐天亮像是一条泥鳅一样,猛地从堆积如山的死人堆里拱了出来。
他满身泥水,嘴里喊出的金陵话夹杂着水滴声:
“段爷诶!不好啦!
东边的林子里突然窜出来三股鬼子,看那样子好像是要对咱们的机枪点形成合围之势呢!”
然而,他的话音尚未完全落下,只见三百米开外的地方猛然炸起一片高高的黄泥浪花。
紧接着,五十多个鬼子如同僵硬的丧尸排着整齐的步伐,扎着印着武运长久的白布条,赤裸着上身,挺着刺刀稳步冲锋而来,他们手中的刺刀在雨水的冲刷下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冷光。
关键时刻,葛大壮留下来的那挺捷克式重机枪突然喷出火舌,愤怒的子弹呼啸而出,直接将冲在最前面的那个领头鬼子打成了一个马蜂窝。
而操作这挺机枪的新兵李阿毛,则趴在机枪位上,嘴里骂骂咧咧地吼道:
“日你姥姥!叫你们这群狗杂种尝尝爷爷的厉害!”
尽管他学的山东话有些不伦不类,但其中蕴含的怒火却是丝毫不减。
“手雷!”
段连长大吼一声,飞起一脚猛地踹向古之月。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甜瓜雷在战壕前方轰然炸开,瞬间炸出一个深深的泥坑来。
与此同时,一截被炸飞的鬼子胳膊如炮弹一般直直地冲上了机枪位。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一旁的李阿毛胃里一阵翻腾,他忍不住张开嘴“哇”地一下吐在了枪管之上。
徐天亮见状,毫不犹豫地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迅速补位,并大声喊道:
“瓜娃子!吐完赶紧把膛线擦干净咯!”
当鬼子发起的第三波冲锋终于被成功击退的时候,整个战壕里面的积水都已经快要漫过众人的腰眼儿了。
段连长拄着那把寒光闪闪的大刀,开始清点起人数和伤亡情况来。
只见他面色凝重地数着一颗颗脑袋,口中喃喃自语道:
“十一条半命啊……现在还剩下七条半喽。”
此时,古之月正忙着给自己手中那支已经打空子弹的二十响手枪装填弹药。
他一边熟练地操作着,一边用带着浓重苏北腔调的声音说道:
“徐天亮就算半条吧,我呢,好歹能算完整的一条。
至于您嘛……”
话还没说完,就被段连长粗暴地打断了:
“老子算十条!”
他那双原本就瞪得滚圆的眼睛此刻更是如同铜铃一般,仿佛要喷出火来。
就在晨光刚刚露出山头的时候,西边的崖壁上传来了一阵轻微的簌簌声,紧接着便有大量的碎石不停地从上面滚落下来。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群头戴钢盔的鬼子正顺着那些粗壮的藤蔓奋力向上攀爬。
阳光照在他们的头盔上反射出道道耀眼的光芒,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大片晃动的银色鱼鳞。
这些鬼子一个个嘴里紧紧咬着锋利的刺刀,模样狰狞可怖,活脱脱就是一群从地狱里冒出来的水鬼。
“不好,是鬼子学咱们,抄咱们后路呢!”
徐天亮一眼就看出了敌人的意图,他二话不说,伸手从腰间掏出一颗手雷,用力朝着那群鬼子甩了过去。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三根老旧的藤蔓应声而断。
两名倒霉的鬼子躲闪不及,直接从高处重重地摔到下方坚硬的石头上,当场就爆成了两团触目惊心的血花。
然而,其余的鬼子并没有因此退缩,反而像发了狂的野狗一样继续不顾一切地向着战壕猛扑过来。
段连长怒目圆睁,双手紧握着那柄寒光闪闪的大刀,如同一头发狂的猛虎般向着前方猛冲而去。
他一边奔跑,一边扯起嗓子大喊道:
“四连的!都给老子上啊!”
那雄浑的山东口音仿佛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眼前密集的雨幕。
古之月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段连长手中的大刀。
只见那刀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带起三道触目惊心的血虹。
第一个迎面而来的鬼子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这凌厉的一刀直接削飞了天灵盖,脑袋如同熟透的西瓜一般高高飞起,最后重重地砸在了不远处的树梢之上。
紧接着,第二个鬼子也未能幸免,段连长手起刀落,只听一声闷响,这个倒霉鬼竟然被硬生生地拦腰砍成了两截,内脏和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将周围的地面染得一片猩红。
而就在这时,第三个鬼子瞅准时机,挺刺而出,锋利的刺刀直直地朝着段连长的心口扎去。
然而,段连长却临危不乱,只见他身形一闪,巧妙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击,随后刀背顺势一磕,竟将那鬼子的刺刀生生震断。
紧接着,他一个反手挥刀,如闪电般迅速地抹过了那个鬼子的脖颈。
刹那间,一股鲜血如同喷泉一般从那鬼子的喉咙处激射而出,喷洒在段连长头顶的钢盔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当当作响声。
“段爷小心呐!”
一旁的徐天亮见状,心急如焚地大声呼喊起来。
可惜,他的提醒还是晚了半步。
只见原本泥泞不堪的地面突然间猛地炸开,一个满脸狰狞的鬼子少尉宛如鬼魅一般从中窜出。只见他手持一把明晃晃的指挥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捅向了段连长的肋下。
说时迟那时快,古之月眼疾手快,抬手便是一枪。
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他手中的二十响手枪在雨中炸出一串耀眼的火点子。
那颗子弹犹如长了眼睛一般,精准无误地击中了那个鬼子少尉的头部。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少尉的脑浆瞬间四溅开来,糊满了他自己头上的钢盔。
与此同时,跟随在少尉身旁的两名护卫鬼子也应声中弹,身躯摇晃几下后,便一头栽倒在地。
“连长!”
古之月大吼一声,不顾一切地朝着段连长飞奔而去。
可就在他即将靠近段连长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后腰传来一阵刺骨的凉意。
他下意识地扭过头去,只见一张娃娃脸的鬼子正狞笑着将手中的刺刀用力地往他的身体里拧动着。
那柄三八枪上的菊花徽章已经被泥土糊得严严实实,但依然无法掩盖其散发出来的死亡气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徐天亮手中的捷克式轻机枪终于怒吼起来。
一道道火舌呼啸着射向那个娃娃脸鬼子以及他周围的敌人。
伴随着一连串沉闷的枪声,那娃娃脸鬼子的胸口瞬间绽放出几朵血花,他手中的刺刀也无力地滑落下来。
而此时的徐天亮早已杀红了眼,嘴里不停地咒骂着:
“我日你祖宗十八代!”
段连长强忍着剧痛,缓缓地躺倒在地上。
他望着天空中倾泻而下的雨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艰难的笑容。
随着每一次呼吸,大量的血沫子便会顺着他的山东腔调从口中涌出:
“小古...老子上个月...偷埋了坛高梁烧...在团部门口的老槐树下...”大手突然攥紧古之月腕子,“得空...浇给大壮...”
攥着的手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然松开一般,毫无征兆地垂落下来。
徐天亮怒目圆睁,飞起一脚狠狠地踹向那具鬼子的尸体,这一脚蕴含着无尽的愤怒与仇恨,直接将尸体踹飞出数米远。
伴随着这一脚,他口中爆发出一声带着浓郁南京口音的怒吼:
“班头!你看看你的肠子!都他妈流出来了啊!”
古之月闻声缓缓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只见段连长的鲜血已经和自己的血液交融在一起,形成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泊。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带着淡淡的苏北腔调说道:
“天亮……别忘了咱们税警总团的军旗……”
就在这时,东山之巅突然间竖起一面鲜艳的青天白日旗。
尽管暴雨如注,但那旗帜却依旧高高飘扬,猎猎作响。
隐约之间,从远处传来一阵充满喜悦的欢呼声,那是山西口音的战士们在高喊:
“松浦老鬼子的指挥部被我们端掉啦!”
残余的鬼子兵此刻已然乱作一团,他们就如同被抽去了筋骨的蛇一样,失去了往日的威风。
有的疯狂地朝着悬崖边奔逃而去,纵身一跃跳下悬崖;
有的则绝望地拉响手中的手雷,不顾一切地向着人群猛冲过去。
徐天亮颤抖着手想要扯开绷带来为古之月包扎伤口,然而他的双手却不停地哆嗦着,怎么也无法顺利完成这个动作。
他焦急万分地喊道:
“班头,你一定要撑住啊!陈团长说了,担架队马上就到……”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突然僵在了原地——
原来,他看到古之月的后腰部有一道深深的刺刀口,此时正不断地向外冒着血泡,情况十分危急。
“快……快用这个……”
古之月艰难地伸出手,摸索着掏出半截烟卷,试图将其按进伤口以止血。
可是,他的手抖得厉害,连小小的火折子都难以点燃。
见此情形,徐天亮心急如焚,毫不犹豫地一把撕开身旁一具鬼子的军服,从中扯出一团医用棉花,迅速塞进古之月的伤口处,同时恶狠狠地吼道:
“狗日的!你给老子挺住,一定要活着参加庆功宴!”
担架队找到他们时,徐天亮正背着古之月往山下挪。
金陵话混着血水泥浆,一句句往他耳朵里灌:
“段爷那坛酒咱得挖出来...葛大壮棺材本还藏我这儿...你狗日的敢闭眼试试...”
山脚下飘来陈团长的江浙腔,炸雷似的响:
“快!送古排长去野战医院!
74军通报说万家岭全线告捷,106师团番号没了!”
古之月最后听见的是徐天亮带着哭腔的笑:
“听见没?咱把鬼子师团打没啦...”
暴雨突然停了,月光漏下来照着漫山遍野的膏药旗碎片,像给公母岭盖了张裹尸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