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江暗流
\"停车!战区督察队例行检查!\"
随着这声大喊,卡车轮子碾过碎石子的咯吱声戛然而止,
李队长猛地踩下刹车。
车还没停稳,挡风玻璃外突然斜刺里伸出两根漆着黄黑条纹的木杆,拦住了去路。
紧接着,八个戴着白手套的身影从道旁的灌木丛里钻了出来,
他们动作迅速,如鬼魅一般。
这八个人都头戴钢盔,
钢盔上\"督察\"二字在暮色的映照下,泛着令人胆寒的冷光。
古之月半躺在后车厢的担架上,听到前面驾驶室传来李队长的叫骂声:
\"搞么子鬼!
老子这是战区直属运输队!\"
然而,那八个\"督察队\"士兵却不为所动,
他们的绑腿打得笔挺,显得训练有素。
领头的阎上尉更是面无表情,他扶了扶金丝眼镜,
操着一口甜得发腻的金陵官话说道:
\"奉战区徐参谋长令,抽查军需物资!\"
李队长一听,气得差点从吉普车上跳下来,
他的湖南腔吊得比旗杆还高:
\"徐参谋长?
老子啷个不晓得……\"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
阎上尉突然将自己的派司\"啪\"地一声拍在他的脸上。
这一拍,让李队长顿时愣住了。
他定睛一看,只见那派司是蓝封皮的,
上面还烫着金印,编号\"军统湘字甲等007\"几个字,
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耀眼,晃得人眼晕。
古之月半躺在副驾驶座上,
身体微微颤抖着,不时发出一阵咳嗽声。
他的身上裹着厚厚的纱布,
只露出半张脸,那半张脸上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夹杂着苏北地区的方言和浓重的药味:
“李拐子……咳咳……配合长官……”
尽管身体状况不佳,但古之月的眼睛却始终没有合上。
他的眼皮撑开了一条细缝,目光死死地盯着阎上尉那双意大利尖头皮鞋。
鞋跟上沾着的红黏土格外引人注目,
那是几天前在武陵山的野人坡伏击战中留下的记号。
“还是这位兄弟明事理。”
阎上尉的镜片在手电筒的照射下闪过一丝寒光,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
他手中的钢笔在登记簿上快速地滑动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三号、七号车,开箱。”
阎上尉下达了命令,
两个兵油子如饿虎扑食般冲向那两辆满载着捷克式零件的卡车。
他们手中的检查锤毫不留情地敲打着车板,
发出咚咚的响声,仿佛是在给棺材钉钉一般。
“李队长,莫急噻。”
古之月用他那带有金陵口音的话语安慰着李拐子,
“既是上头派下来的,总要看个路条嘛。”
说着,他缓缓摇下车窗,将手中的证件递了出去。
手电筒的光束照在证件上,证件上的字迹和印章在光线的反射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为首的上尉军衔在领章上泛着冷光,
古之月眯起眼——那肩章的针脚太齐整了,倒像是新缝上去的。
\"阎某人奉命查缉走私物资。\"
上尉操着生硬的官话,
\"所有车辆必须开箱验货。\"
李队长的湖南话炸开了锅:
\"你个堂客们养的!
老子运的是薛长官司令部的医药与弹药!\"
古之月望着那上尉弯腰检查车轮的背影,
突然觉得那军靴的绑带系法有些眼熟。
一年前在蕰藻浜的泥泞里,
他亲眼看见一个日本俘虏解过同样打法的鞋带。
\"李队长,让他们查。\"
古之月撑着担架坐起来,苏北口音带着久病的沙哑,
\"文副参谋长不是说过,
沅江一线新设了三个关卡?\"
李队长嘴里骂骂咧咧地走下车,
古之月不经意间瞥见了上尉腰间的勃朗宁枪套。
那枪套的搭扣上,
铜环闪烁着一种不自然的光泽,
仿佛被人特意擦拭过一般。
“这箱药粉有问题!”
上尉突然从第三辆卡车上跳了下来,
手里紧紧捏着一个牛皮纸袋,
满脸怒容地吼道,
“战区医院用的磺胺粉应该是黄色的,可这箱怎么会发白呢?”
古之月闻言,连忙凑上前去,
仔细观察了一下那箱药粉,
然后嗅了嗅,说道:
“长官,这是新到的德国货,颜色确实会淡一些……”
“少废话!”
上尉突然粗暴地打断了古之月的话,
他猛地将手枪抵在了古之月的下巴上,恶狠狠地命令道,
“把所有人都给我押到路边去!”
古之月心中一紧,他在副驾驶座上猛地一个翻身,
只听见“砰”的一声,金属碰撞的脆响传来,上尉的手枪被他打落在地。
古之月迅速举起手中的二十响驳壳枪,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一个长长的点射,将正要冲上前的四个宪兵全部击倒在地。
与此同时,两个士兵正在卡车底下摸索着什么,
听到枪声后,他们惊慌失措地想要爬出来。
然而,还没等他们完全站起身来,
李队长的左轮手枪便响了,
两颗子弹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他们的身体,
两人惨叫一声,倒在了血泊之中。
月光如水,洒在地上,照亮了那两个士兵的袖管。
古之月定睛一看,只见他们的袖管下,
赫然露出了樱花形状的蓝色刺青。
古之月身上缠着的绷带突然渗出了鲜血,
他痛苦地哼了一声,声音有些颤抖地对苏北话说道:
“李拐子……你去问问文副参谋长……
关于督察队的编制问题……”
然而,他的手却在担架下面悄悄地比划着一个“三长两短”的暗号。
李队长听到古之月的话后,正准备伸手去掏烟,
却突然像是被什么吓了一跳,手一抖,火柴盒掉进了车底。
就在这时,他惊讶地发现,
三号车的大梁上粘着一个铁匣子,
而铁匣子上的红灯正从“60”跳到“59”。
“要得!我这就去问!”
李队长的湖南腔都走了调,他像被狗撵一样,飞快地窜向了电台车。
与此同时,行动队刚刚收拾完身边的几个假宪兵,
阎上尉被古之月打落手枪,正疼得抱着右手嗷嗷叫着。
就在这时,古之月突然翻身从副驾驶座上滚了下来,
他手中的二十响手枪如同闪电一般,顶住了阎上尉的后腰。
“阎上尉,你见过文副参谋长吗?”
古之月的声音冷冰冰的,带着一丝威胁。
江风猛地掀起了阎上尉的衣摆,
只见他腰间的王八盒子枪柄上,菊花纹一闪而过。
古之月的反应极快,他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子弹如同一道闪电,
抢先一步凿穿了阎上尉的膝盖。
“山田!”
古之月怒不可遏,声嘶力竭地吼道。
就在这一刹那,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那八个假督察的尸体,突然间齐刷刷地撕开了身上的灰布军装。
随着军装的撕裂,里面的黄呢子衣服瞬间展露无遗。
然而,更让人震惊的是,
在他们的衣服下面,竟然隐藏着一条条张牙舞爪的黑龙刺青!
这些刺青栩栩如生,仿佛要从他们的皮肤上挣脱出来一般。
李队长见状,脸色骤变,他毫不犹豫地抱起电台,
像一只敏捷的兔子一样,迅速滚进了附近的弹坑。
“文大鼻子!
你养的督察队里有鬼子!”
李队长的声音在弹坑中回荡,带着惊恐和愤怒。
与此同时,耳机里传来了一阵湖南腔的咆哮:
“放屁!老子的督察队还在永顺喝早茶呢!”
古之月眼睁睁地看着李队长的背影消失在弯道处,
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卡车底部传来一阵微弱的滴答声。
那声音虽然很轻,但在这紧张的氛围中却显得格外刺耳。
古之月的心跳陡然加快,因为他对这种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那声音像极了三年前在松山战役时,他听过的日军九七式定时炸弹的倒计时!
三号车的定时器上的数字不断跳动着,
当它跳到“38”时,古之月手中的手电筒光里,
红蓝线如同纠缠在一起的毒蛇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阎上尉的狂笑声与夹杂着日语脏话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
“泥的,一起玉碎吧!”
他的笑声中透露出一种疯狂和绝望。
就在这时,王八盒子的子弹擦过机枪零件,
迸发出一串火星,仿佛是死亡的火花在闪耀。
“二十秒!”
李队长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他的呼喊声像是被恐惧撕裂了一般,
让人不禁为他捏一把汗。
古之月的匕首迅速而准确地挑开了铁匣,
露出了里面的瑞士表芯。
齿轮紧紧咬住了最后十五格,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凝固了。
一年前,卢排长传授给古之月的排爆口诀突然在他耳畔炸响:
“红蓝相争黄断魂……”
阎上尉的血手如同铁钳一般紧紧抓住车轴,
他手中的军刺如毒蛇出洞,直直地戳向古之月的脚踝,嘴里还喊着:
“死ね!”
然而,二十响的枪声骤然响起,子弹穿透了阎上尉的肩胛,
他的身体猛地一颤,定时器上的数字也跳到了“10”。
李队长的摩托车如同一头发狂的野兽,撞破了粮站的木窗,
他用湖南话嘶吼着,声音都已经破了音:
“剪黄线!”
“咔嚓!”
钳子落下的瞬间,定时器的数字停在了“3”。
古之月的额头上冷汗涔涔,
一滴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了蓝线上。
然而,就在这惊心动魄的一刻,
七号车的油箱突然开始漏油,一股浓烈的汽油味弥漫开来。
而在这油污之下,第二个铁匣上的数字“60”正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李队长像只癞蛤蟆一样,紧紧地抱着炸药包,
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其扔进了江中。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爆炸产生的水柱如同一头凶猛的巨兽,
腾空而起,足足有三丈之高!
就在这爆炸的一瞬间,李队长迅速转身,如同闪电一般,
抱起古之月,毫不犹豫地滚进了路边的排水沟里。
随着爆炸声的响起,周围的碎石子仿佛被惊扰的蜂群一般,
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如雨点般密集。
而那熊熊的火光,则如同夜空中的一轮明月,
将沅江水面上漂浮的樱花花瓣映照得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一顶宪兵的军帽顺着江水漂流而下,仿佛是被这爆炸的冲击力所驱赶。
令人惊讶的是,军帽的帽檐处竟然缝着一串密电码:
“总攻前夜,伏击白鹤隘。”
当李队长一瘸一拐地站起身的时候,
古之月正好从地上冒出了头。
他的嘴里紧紧咬着半张防水地图,仿佛那是他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在这时,山路上突然亮起了车灯,
三辆吉普如同咆哮的猛兽一般,疾驰而来。
车上满载着全副武装的卫兵,他们的神情严肃而紧张。
为首的那辆吉普在渡口猛地刹住,车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穿着呢子大衣的中年军官如箭一般冲了出来。
他正是第九战区的文副参谋长。
文副参谋长的吉普跟在后面,在弹坑之间穿梭,最终稳稳地停在了李队长面前。
他的声音急促而严肃:
“都还活着?山田在前面的隘口准备了五十箱燃烧弹!”
就在同一时刻,薛长官的电报如同一道惊雷,
在电台中猛然炸响:
“运输队改道白鹤隘,廿日前务必抵达长沙!”
这道命令如同军令一般,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惊。
“文长官!”
李队长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
急忙跑到文文副参谋长面前,满脸焦急地说道,
“这些人硬说我们走私……”
他的话语还未说完,就被文文副参谋长粗暴地打断。
“放屁!”
文文副参谋长怒不可遏,突然拔出手枪,
黑洞洞的枪口直接顶住了阎上尉的太阳穴,
“战区督察队根本没有姓阎的上尉!”
他的声音冷酷而严厉,透露出一股无法抗拒的威严。
被冒充的阎上尉此时脑袋被顶着左轮手枪,却一言不发。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
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仿佛已经做出了某个重要的决定。
突然间,阎上尉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
头猛地一歪,嘴角流出了一丝鲜血。
众人惊愕地发现,他竟然咬舌自尽了!
看着眼前死去的上尉,大家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现场一片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李队长才回过神来,
他默默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然后转身对其他人说道:
“上车,继续出发。”
于是,众人纷纷上车,车队缓缓启动,
继续朝着目的地前进。
而站在对岸树林里的山田次郎,目睹了这一切后,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
他不紧不慢地摸出怀表,看了一眼,
指针正好指向八点十五分——长沙城防司令部的宴会即将开始。
\"诸君。\"
山田用日语说道,
\"支那军以为我们只有这点本事吗?准备第二套方案。\"
树林深处传来引擎轰鸣声,十二辆伪装成国军卡车的日军装甲车,正静静等待着夜幕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