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像一道被撕裂的伤口,血色残光浸透云层,将整个浮空岛的岩壁烧出狰狞的暗红,海风袭来,发出低沉的呜咽,像是某只庞然巨兽伏卧天海之间。
岳阑珊迈出牢房,冷风扑面,卷起落在地面的铁锈与尘埃,云雾翻滚着在脚下流淌,仿佛深渊在呼吸。地面微微震颤,整座岛在风中轻微晃荡,那种悬空的漂浮感让人脚底发凉,每一下轻摆都牵扯着心底的不安。
抬眼望去,远方的海面被夕阳映成一片晦暗的金红,浪涛翻滚,偶尔有巨大的黑影掠过水下,海兽,暗礁,或是某种未知的东西,都在这片孤立于天海之间的岛屿下方游曳。
更远的地方,几座模糊的岛屿浮沉在浓雾之中,天光在云隙间穿透,将它们勾勒得像是幻境中若隐若现的幽影。
身后,那座宏大宫殿般的牢房被夕阳拖长了阴影,而在它的另一侧,错落交织的钢铁骨架,高低错落的机关桥梁纵横其上,像是某种精巧的仪式祭坛。
风轮嵌入岛屿边缘,缓缓旋转,巨大的齿轮在风中低鸣,齿轮咬合的声音低沉如雷,与海风交错出诡异的旋律。
风轮之上,孤立高耸的悬台,羽翼般的金属构造缓缓张开,停驻在上的机关鸢群静默无声,似乎只待某个信号,便能瞬间跃入风中,划破天际。
牢笼里,一片静默。人们屏息等待,目光紧锁着岳阑珊消失的方向,却除了风声,再无其他。
“阑珊姐姐不会有危险吧?”青菀环顾四周,柳眉紧蹙,神色慌张,目光匆匆扫过四周,语气中满是难以掩饰的不安。
“不用担心!”岳清澄倚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收回远眺的目光,眼神深邃如渊,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还真跟小时候一样,喜欢钻来钻去的,什么地方都困不住她。”
旁侧老翁微微抬眼,声音干涩低哑:“没用的……这里离地面八九百丈高,风卷下去,连尸骨都不会剩。”
一时间,牢笼里陷入短暂的寂静,众人神色各异,紧张、不安、疑惑交织其中。
正当人们因岳阑珊的去向愈发紧张时,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自牢房门口缓缓走入。
皇甫流云长舒一口气,神色缓和,旋即满脸好奇地问道:“外面怎么样?”
岳阑珊站定,目光幽沉,缓缓道:“风很大,不光有修筑过痕迹,边缘的石壁风化严重,刻画着很多符文……像是有人刻意隐藏了什么。”
岳清澄闻言,眸色瞬间一凛,上上下下打量了岳阑珊一番,意味深长地问道:“你在外面还发现了什么?”
青菀凑近一步,语气有些焦急:“风化?阑珊姐姐,你不会冒险靠太近了吧?”
岳阑珊没有回答,而是微微皱眉,回头望向牢房,光线昏暗下来,已经找不到了回去的缝隙。
她蹲下身,手掌贴着着看不见的墙壁,一寸寸摸索。忽然,指尖触空,原本坚实的触感瞬间消失,她手腕微探,随后整个人竟如游鱼般钻了进去!
南星见状,迅速在岳阑珊消失的位置旁蹲下,手臂伸直,心翼翼地将手探入那空隙,挥手摸索着,试图感知缝隙的边界。
“你……”南星瞳孔骤缩,语气透着难以置信,“这地方……最多只有四拳宽,你是怎么钻进来的?”
岳阑珊紧紧地盯着她,神色忽然有些恍惚,手缓缓抚上右侧额头,眉头轻蹙,像是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翻涌闪现。
岳清澄察觉到她的异常,沉声问道:“怎么了?”
岳阑珊没有回头,目光仍旧落在南星身上,眼神微微晃动,嘴唇翕动了一下,低声道:“我……好像……”
她停顿片刻,声音更低了:“在哪里见过…你…”
“南星姐姐面善,谁见了都觉得眼熟,你可不是第一个。”皇甫流云眸光闪动,脸上漫不经心地浮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南星姐姐?”岳阑珊低垂着眼,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忽然话语一顿,喃喃自语:“难道她不是……”但话到一半,岳阑珊心中蓦然闪过一丝恍惚,双唇下意识地抿紧,把未说完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是什么?”岳清澄追问。
岳阑珊顿了一瞬,随即轻轻摇头:“没什么,可能是我想错了。”
众人围绕着岳阑珊这一番话,又低声交流了许久,每个人心中都各有所思。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牢房里的光线愈发黯淡,墙壁上的光影缓缓褪去。
叶灵筠静坐一隅,身上隐隐泛着流光,而陆青峯与谢忘川皆已入定,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只偶尔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岳阑珊环顾四周,低声提醒:“早点休息吧,明天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硕大的银月高悬,透过牢房的铁栅洒下冷冷的光,众人倚着墙壁,阖眼入睡。
唯有皇甫流云仍未合眼,双手抱着光头,眉宇间浮现隐隐的忧色,内心思绪翻涌,唯独牵挂着金锦儿的去向……
——当牢房被月色铺满静谧之时,
匠人别院的梏室中,荆棘藤条交错成牢笼,黑暗中,金锦儿死死抓着藤条,尖锐的刺扎破掌心,渗出血珠。
她却毫不在意,嘶哑着声音叫喊着:“放我出去!”
一声轻嗤响起,夜风带着些许冷意,金宝儿踏入幽暗之中。她身上的锦衣裁剪利落,微风拂过衣摆,衣角翻飞,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疏狂。她微微偏头,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调慵懒又透着讥诮:“妹妹,别急着喊,你该不会真以为有人会救你吧?”
“金宝儿,你放我出去!”双眼几欲喷出火来,声嘶力竭地厉声大喊。
金宝儿轻轻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旋即恢复淡漠,悠悠开口:“咱们来这岛上,为的是找寻自家亲人。我的好妹妹,那些不相干的外人,你还是尽早抛却念头为好!”
金锦儿闻言,猛地抬起头,目光仿若淬了毒的利刃,咬牙切齿道:“你简直是痴心妄想!我做梦都想不到,你竟会变成这般模样……你根本不配做我的姐姐!”
“哎呀!”金宝儿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宛若春日柳絮般柔和,却带着刺骨的冷意,“我的好妹妹,别忘了这些年是谁把你拉扯至今的。”
“呸!”金锦儿厉声反驳,满眼恨意,“你以为我不知道?我的存在只是你的一块垫脚石!从大同到京城,你们故意掐我,只要我哭得声音大,你们就有饭吃!你算哪门子的姐姐!”
金宝儿眼神微微一变,旋即笑了,笑得锋利而残忍。她眯起眼睛,轻轻摩挲着指尖,语调低沉如毒蛇吐息:“哦?早知道你会这么想,我当初就该把你扔在破庙里,让你自生自灭。”
“你根本舍不得!”金锦儿冷笑,一双猩红的眼死死盯着她,语气怨毒,“你还没利用完我,又怎么可能舍得扔掉?逍遥坊、妙音阁……不是你踩着我一步一步往上爬,又怎么会有今天!”
金宝儿的笑意终于冷透,眼底掠过一抹不耐,指尖轻轻弹落了一片藤叶。
“哟,看来我的好妹妹一点都不傻嘛。”她眉目微挑,眼底浮现一抹冷冽的嘲讽:“装傻装了这么多年,还真是委屈你了。”
金锦儿的心口剧烈起伏,愤怒几乎要冲破胸膛。她攥紧双拳,忽然望向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走了过来。她的喉咙微微发颤,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爹……救我!”
荆佑铭迈步走来,目光冷淡,袖袍轻轻拂开满地的落叶。
金宝儿眯起眼,眸色深沉:“如果她不服软,没人能救得了她。”
荆佑铭荆佑铭却仿若未闻,神色冷淡,目光落在金锦儿身上,径直走到牢笼前,抬手解开了梏室的枷锁。
金宝儿脸上闪过一丝嫌恶,眼皮一翻,硕大的白眼尽显她的不满。
旋即,她撇了撇嘴,语气冷若冰霜:“叔父!你怎么能将这丫头放出来?”
荆佑铭微微侧头,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哦?你母亲吩咐的,可不是我徇私。”
“母亲?”金宝儿眯起眼,语气透着一丝阴郁,“这丫头早就被那小光头迷了心智,魂都快没了,整日吃里扒外,早晚要惹祸的,你不怕她坏了大事?”
荆佑铭嗤笑一声,抬眼淡淡扫过她:“大侄女,你这未免有点小题大做了。那些人现在在哪儿,我想这丫头也找不到。”
金锦儿冷眼瞥向金宝儿,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走出梏室时,脚步轻盈得像是要把这一片囚牢彻底甩在身后。
金宝儿眯了眯眼,袖袍一甩,冷冷道:“出了任何问题,你们父女要负全责!”
她转身离去,月光投下的影子拉得极长,直到彻底没入黑暗。
沉沉夜色,冷风穿过匠人别院,吹得梏室外的荆棘藤条瑟瑟作响。
空气中残留着血腥气,金锦儿的掌心隐隐作痛,但她却毫不在意,只是看着前方,嘴角微微勾起。
荆佑铭淡淡扫了金锦儿一眼,伸出手,语气缓和了几分:“走吧,你姨娘给你煮了热乎的云吞。”
金锦儿的手微微颤了一下,随即紧紧攥住荆佑铭的手掌,指尖有些发冷,却透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急促。
荆佑铭察觉到她的异样,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片刻,声音沉稳如常:“走,外面冷。”
金锦儿抬头,扫了一眼满是荆棘的梏室,眼底掠过一丝阴沉。她深吸一口气,脚步沉稳地迈了出去,心中暗自思忖,今日之仇,终有一日要让金宝儿付出代价。
回廊幽暗,烛火在风中摇曳不定,映得墙上的影子狰狞而扭曲。金锦儿跟在荆佑铭身侧,掌心仍残留着藤刺扎破的痛感,却没有松开那只握着她的手。
穿过长廊,前方一盏风灯微微摇晃,映出院中零落的身影。荆佑铭大步向前,而金锦儿的步子却顿了顿,目光落在庭院中央的水缸上。
水面映着她的脸,狼狈、憔悴,甚至有些陌生。她的手缓缓伸出,指尖轻点水面,波纹晕开,她的面孔被撕碎成模糊的片段。
“进去吧,别让你姨娘等太久。”荆佑铭的声音自前方传来,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沉稳。
金锦儿垂眸,收回手,转身走进了堂屋。
屋内,暖黄的灯火将黑夜阻隔在外,光晕轻轻摇曳,映照得四壁熠熠生辉。
金锦儿站在门口,鼻尖嗅着熟悉的姜香和肉汤的味道,微微闪动的眼神中,藏着诸多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桌前,一个身影已经等候多时。
“锦儿,快过来。”
那正是先前见过的姨娘——沈氏,她身着素衣,鬓发简单挽起,面容温和,手中端着一碗刚刚盛好的云吞。
瞧见金锦儿进门,沈氏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心疼,语气温软:“外面冷,先吃点东西暖暖胃。”
金锦儿望着那碗热腾腾的云吞,鼻间萦绕着熟悉的气味,她站在门口,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这么多年,她在金宝儿身侧学会了忍耐、学会了伪装,学会了如何在恶意的缝隙中求生,可当此刻有人端着一碗热汤放在她面前时,她竟有些不敢伸手。
荆佑铭拉着她在桌前坐下,语气平缓:“先吃吧。”
金锦儿迟疑片刻,接过瓷碗,温热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让她指尖的冰冷稍稍散去。她低头,舀起一勺放入口中,浓郁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温暖了整个胸口。
沈氏在一旁轻声道:“过去的事就别想了,你现在安全了。”
金锦儿缓缓抬眼,望着对面坐着的荆佑铭,又看看一旁温和的荆夫人,手指微微收紧。
安全?这个地方,真的安全吗?
她低下头,继续吃着碗里的云吞,嘴里是熟悉的味道,可心里,却没有一丝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