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砚青面色阴沉如墨,掌心死死攥着碎玉,低眉敛目瞥向玄鼎阁,眼眸中寒意凛冽。
玄鼎阁影影绰绰,殿顶云雾翻涌,石阶上积尘厚重,散发着死寂之气,仿若坟墓一般。
傅砚青手腕猛地抬起,伸出食指轻轻示意。
锦衣卫瞬间四散开来,身影如电,迅速掠入阁中。
玄鼎阁内,热浪扑面,丹炉炉火尚旺,赤焰舔着炉膛,照得四周影影绰绰。
空气中浮着一股难以言明的腥气,像是腐烂海物与药渣混合成的腐烂气息,从炉底缝隙中一丝丝渗出来,黏在鼻腔,越闻越发咸涩刺喉。
锦衣卫匆匆奔走,两两分列,脚步极快,语声低压。
“大人——屋内无人。”
“后院空空如也!”
傅砚青眯起眼,望着那口燃烧不息的炉,火光映着他脸上的线条,棱角冷硬如刀。
他缓步上前,还未靠近,便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
炉身剧烈震动,发出低沉嗡鸣,他不禁皱起眉头:“炉火烧得这样旺,丹士方士怎会弃炉而去?”
身后脚步声至,叶灵筠踏入殿内,目光扫过炉台、石案与残卷,神色微沉。
“玄鼎阁不是寻常丹房。前些时日,孩子们曾来此搜得几味罕见药材——”
话音未落,青菀眼中光亮一闪,倏地打断道:“爷爷,这边!”
她拽住叶灵筠衣袖,眼神急切,指向偏院方向。
叶灵筠循声望去,只见皇甫流云三人已快步掠往偏院。
他心中微动,脚步一紧,随即提步追随而去。
傅砚青示意众人跟上,穿过连廊,便是药圃所在。
药圃内灵气缭绕,草木颜色异于常品。
光透过云层斜斜洒下,映得那龙涎香蒲如玉镶金,叶尖露珠映出虹影。
清风紫芝微光氤氲,菌盖颤动,边缘闪出一圈一圈肉眼难见的紫晕,仿佛在心跳。
幽香袅袅,带着晕人的馥郁。
几名锦衣卫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有人喉头微动,眼里却露出赤裸的贪念。
傅砚青步伐不停,只冷冷扫了他们一眼。
可就在这短短一瞬,几人脚步微偏,竟悄然踏入药圃之中,指尖试图去碰那一朵硕大的紫芝。
“都给我滚出来!”傅砚青猛地一声暴喝。
声如破雷,瞬间震得那几人脸色发白,脚下一滑,连忙退了出来,在药圃外站成一排,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傅砚青一步步走上前,脚步重如钉铁,目光如刃,从他们脸上逐一扫过,一言不发,却如刀割面。
下一瞬,他猛地转身,声音如擂鼓般炸起:
“整理队伍——!”
人群迅速整列,盔甲撞击、步伐交错,压迫感陡然收束成一根紧绷的弦。
傅砚青环视四周,目光沉沉,转头望向叶灵筠,声线冷静却压着急迫:
“前辈,这里空无一人。郑国泰既不在丹阁,那我们该往何处寻他?”
叶灵筠眉头深锁,抬手抚须,目中亦透沉思,摇了摇头道:“城中之事,我所知有限,且那夜之后,我再未入此地。”
他顿了顿,望向天边翻涌的云色,语气低沉:“这座大岛窟穴遍布,还有多处未曾涉足之地。就怕人不在明处。”
皇甫流云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皱着眉低声嘀咕:“我们前两日还被那帮匠人困在地牢里,按理说,他们也该还在岛上,怎的如今一个不见?说不定他们和郑国泰的消失也有关联。”
青菀点头,若有所思道:“嗯,有道理!此地既无其踪,我们不如去别处寻寻。”
身侧,陆青峯与谢忘川对视一眼,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傅砚青环顾四周,目光炯炯:“所有人,立刻整理队伍,全城搜查!”
号令一出,傅砚青当先,脚步不停向城中走去,披风猎猎,在风中翻卷。
不多时,面前豁然开朗——
空旷广场上,数丈高的巨石矗立,横陈的尸骨、折断的长枪已随时光风蚀而散。
围绕巨石关押着狰狞异兽的铁笼,只余的铁笼残架横倒,金属扭曲,一角深深陷入石缝之中,似被强力撕裂。
巨石之上,簇簇绿晶石恰似被封存在寒星里的幽谧森林,澄澈晶莹,散发着勾人心魄的碧芒。
“嗨!你们去干吗?”陆青峯的声音远远传来,打破沉寂。
锦衣卫眼中贪婪的目光更胜,不知不觉的跳上了巨石几名锦衣卫已经鬼使神差地靠近晶石,目光炙热得像是能灼穿岩层。
“下来!”傅砚青怒吼,话音未落,又有几人翻身跃起,攀上石面。
刀剑出鞘的声音如风骤起——下一瞬,杀声炸裂。
那些人转瞬间已自相攻伐,兵器撞击,鲜血迸溅,曾经并肩的袍泽,此刻却眼红如野兽,刀剑无情斩下,浑然不顾身边同袍。
傅砚青面色剧变,猛然上前:“都给我停下!你们疯了吗——!”
可喊声被厮杀淹没,没人再听得进去。
下方众人瞠目结舌,望着巨石之上那突如其来的疯狂,有人手指发颤,喃喃低语:
“莫不是……这石头带邪?兄弟们怎会六亲不认……”
一句话说完,寒意直透脊骨。恐惧如蛇爬上脖颈,在人群之间迅速蔓延。
“退后——都给我退后!”叶灵筠猛地扭头,怒喝一声,“守住原地,别动,我去把他们带下来!谁都别轻举妄动!”
话音未落,身影已如鹰击长空,掠起的风震得草屑翻飞。
他跃上巨石,一手一个,像揪雏鸡般将失控者一一拖拽而下。
“醒醒!”
几人重重摔落地面,浑身瘫软,面如死灰,目光呆滞,连伤口都像是感知不到疼痛。
他们嘴唇发青,气息杂乱,如刚从恶梦中挣脱出来。
巨石依旧冷光森森,纹路像血丝一样,缓缓渗入岩层深处。
“爷爷!你看这上面写的字!”
青菀忽地扬声唤道,声音发颤,眼睛却死死盯着那巨石的一侧。她颤抖着手指向半人高处的岩面,指尖距离石上纹路仅寸许。
众人闻声望去,便见那灰石粗砺之间,隐隐绰绰的字迹——
老人星侧,有微芒伴之,其星色赤黄,与老人星相偎,宛如主仆相伴。
秦并六国之初,岁在己卯,时维九月,至季秋月末,伴星微光渐黯,光芒闪烁不定,似风中残烛,挣扎摇曳。
未几,微芒竟全然消失,仿若从未于星汉间存在过。
吾久观天象,忽见一星,其光灼灼,长尾拖曳,日益驱近,觉此中藏秘,遂负奇秘,万里辗转,往返数岛间。
太清二年,阴霾蔽日,海风呼啸,星火突坠此岛,光芒夺目,声震四野。
自吾踏上此岛,往昔往来间,景致皆寻常。
然陨石既落,诡象丛生,海风携异香,林鸟啼怪调,花草皆现奇形。
凡近之者,灵识为其所扰,心智孱弱者,顿觉神思迷乱,举止癫狂,仿若邪祟屏附。
自此,岛中诸事皆变……
碑文至此断裂,落款只余“袁”字隐现,余下字迹已被岁月侵蚀,模糊不清,仿佛曾经试图抹除这一切记载。
傅砚青盯着那“太清二年”“星火坠岛”几个字,喉结微动,一言未发,掌心却在不知不觉间攥紧了佩刀的刀柄。
“爷爷……”青菀低声道,她的声音细如游丝,眼神仍停留在那段残文上,“它说的是……这块石头,是天上掉下来的?”
叶灵筠神色凝重,久久未语,仿佛脑中正将那一行行刻文与记忆中某段被掩盖的旧事拼凑重叠。良久,他才缓缓点头,声音低哑:“这不是普通的碑。”
他伸手抚过那一线已经模糊的“袁”字,指尖微颤,像是触到了一道陈年的伤疤。
“如果碑文属实,这东西……该是那年坠星的核心。”他顿了顿,忽抬眼看向四周,“而这城,极可能是围绕它而建。”
“围着一块诡石建城?”皇甫流云眉头一挑,“那帮铸匠疯了不成?”
“你见过疯匠亲手铸牢,把自己锁进来的吗?”傅砚青语气一冷,嗓音如刀,“这不是疯,是怕。”
“怕什么?”有人低声问。
叶灵筠缓缓收回手,转头望向已被斜阳斜照的空旷广场,语气低沉:“怕它还没完。”
话音刚落,只听广场深处传来一声极细的“咔哒”,像是石缝中碎裂的骨声,被风吹得隐约难辨。
而那巨石下方的岩层中,竟有一缕极其细微的红芒,在石缝中缓缓流动,宛如血液苏醒。
“……动了?”皇甫流云骤然转身,下意识的靠向大师兄谢忘川。
“后撤!”傅砚青猛喝一声,目光死死锁住那道红芒,“全体后撤!结阵——!”
锦衣卫反应迅捷,黑甲翻动间,已在广场边缘结出雁形防御阵型,长戟横陈,盾墙如林。青菀和皇甫流云退入阵中,叶灵筠却仍站在巨石前。
“前辈,回来!”傅砚青怒喝。
“你们先退。”叶灵筠却只是淡淡一摆手,眼中映着那石缝中缓缓涌动的红光,眸底划过一丝不为人知的寒意。
他低声喃喃道:“我倒要看看,这块从天而降的祸星……藏的到底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