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只是片刻后,胡家门前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偶尔还有些急吼吼地闻讯赶来凑热闹的,却扑了空,十分懊悔地抱怨几声,再兴致勃勃地打听起方才的情形。
可当时胡家宅内门外全都戒严,除了镇北军,再无闲杂人等,而奉命到此的将士和胡家上下又都得了綦侯的责令,走漏半点消息,按细作论罪处置。
镇北军军纪严明,胡家更是噤若寒蝉,可想而知,再无人能打听出胡家发生了什么,更加没人能想到,此事还能跟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以及威名赫赫的镇北侯扯上关系。
而此时,进了胡家大门的陆盛楠,凭着胸腔里顶着的一口怨怒之气,风一样地卷进借住的小院,然后“哐当”一声关了房门,反手插上。
她直直走近自己的床榻,掀起被子把自己裹紧,此刻的她,嘴唇发白,牙齿打颤,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战栗。
冬天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来了,即便她已经严丝合缝地裹紧了被子,还是可以感觉冷风从四面八方钻进来,透过她的皮肉,冷得彻骨。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但綦锋骑在马上,傲慢而漠然的神情却反反复复出现在她眼前,让她胸口的皮肉仿佛被揪起揉搓,钻心地疼痛,而这疼痛的皮肉下的胸腔里,却是满怀的酸楚,酸得她仿佛心脏都在颤抖。
她紧紧抓着被角,把自己裹紧再裹紧,直到意识渐渐模糊。
她太累了,身体累,脑子也累,她需要休息。
睡一觉,她得睡一下,睡醒就好了。
门外,翠枝哭得满脸是泪,她一遍遍拍着门央求,“小姐,奴婢求求您,您开开门,让奴婢进去陪陪您。”
许久,都没见屋里有什么动静,她不敢硬闯,思量片刻,只得狠狠跺脚,跑去了李氏的屋子。
李氏见她慌慌张张,又满脸是泪,料想情况不妙,她还是太放心女儿,或者太高看綦锋的人品。
等她听完翠枝断断续续把门外的情景讲完,她已经气得要翻身下榻,嘴里嚷着:
“翠枝,你去找管家备马,我要去找綦锋,我倒要问问他,我们是怎么挟恩图报了?!明明是他始乱终弃,非但不承认,还倒打一耙,伪君子,小人,王八蛋!”
她越骂越气,又觉得一阵阵恶心,抬手抚抚自己的胸口,忍住心下的不适。
“气死我了,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就应该让他病死在那客栈里,你们也是,干嘛要捡这么个祸害回来!”
翠枝被李氏一埋怨,本来还忍着哭得抽抽搭搭,这下倒直接“哇”地一声嚎哭起来。
李氏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忽而又替女儿委屈、难过起来,捏着帕子,也“呜呜”哭起来。
正当两人在房里暴风骤雨般宣泄情绪之时,泮氏也在胡瑜房内,将方才的情景讲与胡瑜听。
胡瑜半张着嘴,半天都合不上。
泮氏走过去,轻轻推推她的肩膀,“没想到吧,实在是太意外了!”
“娘,你说陈公子是镇北侯,他弟弟是太子?!”胡瑜惊叫着。
“什么乱七八糟的。”泮氏斜了她一眼,“那是綦锋,綦侯爷,还有我们大榭的太子殿下,赵怀安。”她压低了声音,凑近胡瑜耳畔。
“当真?!”
“千真万确啊!”
泮氏又轻轻推了推胡瑜的肩膀,“你这丫头,外面这么大动静,你就能一直待在屋里也不出去看看,哪天院子着火烧没了,我看你也不会管!”
泮氏说着,嗔怪地瞪了眼胡瑜。
她这个女儿,从来一直是个活泼性子,最爱凑热闹,怎么今日却能这么沉得住气。
胡瑜也在后悔,她好想看看骑在马上威风无比的綦侯爷,她只是赌气不让丫头来烦她,竟错过了这么一出大戏。
“娘!女儿也懊悔,你就别数落我了。”胡瑜委屈地转身,背对着泮氏。
要知道是这样,怎么着也得在最后去露个脸。
泮氏无奈摇头。
“幸亏你没有鲁莽行事,要是真惹得那侯爷和太子不悦,那还有咱们什么好果子吃。”她说完,又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今天这事对她的冲击不可谓不大,她这辈子哪里想过,自己家里会住着太子和侯爷。
太子啊,那可是未来的皇帝陛下!还有镇北侯,家喻户晓的常胜将军!
“不行,我得去看看。”
胡瑜说着,下床跻了鞋就往门外去,冸氏从衣架上扯了她的披风也跟着追出去,“你当心着凉!”
……
等她们到了门口,门外早已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太子和綦锋的影子。
两人站在门口四下望望,巷子里都是同她们一样想来探消息的人,可胡家发生了什么,却如同长了脚一样跟着那群将士一并走了,谁也问不出个缘由始末。
泮氏叹气,连她都不知道綦锋何时醒来,又何时走了,更何况别人。
果然以她们的门第,丝毫不会被太子和綦侯放在眼里,她扭头看看女儿,一阵落寞。
胡瑜却很是懊恼,她跺脚道,“娘,我们过了年就去京城!”
她就是莫名觉得,她还可以再见到綦锋,一定可以在京城见到。
此时,忽听得远处有马车驶来。
胡怀清、胡瞻和陆瑾回来了。
三人渐次下了马车,便见冸氏母女一脸埋怨、委屈地立在大门口。
“母亲,怎的在此?”胡瞻第一个跳下马车,心下忐忑,上前问道。
胡怀清紧随其后,他把手里刚得来的画轴丢给门口等着的管家,整理着袖口跟上来。
“老爷,你们可算回来了!”冸氏语带嗔怪和焦急。
“可是出了什么事?”胡怀清见泮氏面色潮红,额角还有薄汗,更加不解地追问道。
泮氏欲言又止,却打眼看向陆瑾。
陆瑾被她看得心头一缩,慌忙问道:“嫂嫂快说,到底怎么了?”
泮氏攥着帕子,一脸愁怨,“刚才来了一队将士,带走了陈家兄弟。”
“啊?!”
胡怀清和陆谨都是一惊,特别是陆谨,用当头棒喝来形容他此时的感受,也不为过,他的背上顿时就腾起一层薄汗。
带走了?是被自己人找到,还是被敌人抓到?都是带走,可这两种情形背后的因果,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他一个箭步冲到冸氏身前,泮氏被他迫得慌忙退后一步,方才缓了心神,她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道:“那陈家兄弟,他们一个是当朝的太子殿下,一个是镇北侯!”
“你说什么?!”胡怀清和胡瞻诧异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泮氏看着他俩张着嘴合不上的样子有些恍惚,方才胡瑜也露出过一模一样的神情,如出一辙。
“爹,千真万确!”胡瑜难掩兴奋。
“他们被谁带走了?”陆瑾急得很想去抖泮氏的肩膀,这母女俩怎么都不说重点。
“镇北军!”母女俩异口同声地回道。
陆谨长长呼出一口气,一颗吊着的心,总算稍稍安稳了一些。
旋即,一个更大的担忧掠上他的心头,他极没形象地一拍大腿,急得嗓音都变了调,“楠姐呢?”
“楠姐?楠姐在她自己房里啊。”冸氏被他唬了一跳,有点莫名其妙,这时候,怎得又突然拐到楠姐身上,关楠姐什么事?
陆谨大松口气,他真怕闺女也糊里糊涂地被一并掳走了,对,就是被掳走,这些带兵的,可没个斯文讲理的。
还好,还好,闺女还在。
他虽然已经料到这样的事早晚会来,而且,被镇北军找到带走,真是最好的结果,也是他一直企盼的结果,多日来辛苦替他们隐瞒的提心吊胆,总算没有白费。
可时机也太不凑巧,怎的偏生就在他出门这会儿就发生了,直觉告诉他,事情并没有泮氏描绘得这样简单。
不行,他得去看看楠儿。
于是,他一提袍脚跨进门,撂下一句“我去看看楠姐。”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泮氏看着陆谨行色匆匆的样子,诡异地感觉,陆家好似有什么事瞒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