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耗材
是夜,冷月寂照。
连绵数日的大雪总算平息,一头通体雪白的小狐狸趴卧在李家小屋的屋顶上,在月光下采纳天地灵气。
炼气期需要炼化天地灵气,但天地灵气种类繁多,不同的功法要求炼化的灵气种类也大不相同。
比方说阴氏修行需要炼化阴煞气,而梦中的六尾心火狐则吞食月之精气修行。
月精性阴,只在月华流淌之地出现,所以妖兽们大多喜欢对月修行。
望冥地界长年不见天日,愁云惨淡,提供光亮的是上冥星,光芒昏黄森冷,传说是冥天道人的居所,那是阴世道统的起源,一尊神通广大的天人。
以前安生还以为,只有望冥地界才如此阴郁森然,直到进入宿世记忆中化身白狐,他才明白,原来苦境同样也是昼短夜长,冬长夏短。
大地上妖孽横行,人族偏安一隅的同时女修数量远多于男修,阴阳失衡体现在天地万象的方方面面。
小狐狸也没心思去考虑太多,昼短夜长对它来说是好事,这意味着一天能够修行的时间会更长一些。
它注视着天穹洒落下来的皎洁华光,在那水一样的月华中,氤氲着一缕淡淡的,几不可见的乳白色烟气。
狐狸仰着头,凭着本能一吸,那缕烟气便慢悠悠地朝它飘过来,然后被嗷呜一口吞进腹中,化作一团清凉的灵气散入四肢百骸。
狐狸打了个激灵,那根蓬松柔顺的大尾巴舒服得都竖了起来。
爽!
妖兽和人族不同,它们不需要功法就能服食灵气,也没有筑就仙基的说法,只需日积月累,灵异自现。
“小白——”
“开饭了,小白——”
小狐狸耳朵动了动,下一秒当即化身一团白色绒布球从屋顶上窜了下去,只是几个跳跃就来到了李瓶儿面前。
“哎嘿嘿,小白。”
少女将装着菜汤的小碗放下,蹲下身子双手并用撸起小狐狸,从下巴肉到腮帮子到后颈肉,手法娴熟,力道适中,撸得狐狸呼噜呼噜直叫。
“小白,这几天委屈你了,明日我就去月落山里砍些柴禾,到时候背去镇上卖,我们就有肉吃了!”
李瓶儿看着小狐狸埋头吃起菜汤,心疼地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嘤。”
狐狸应了一声,目光闪烁着,修行少不了肉食供给,少女身子弱也需要好好补一补。
世道不堪,没时间安稳修行,它要尽快具备战斗力,至少,要足够自保。
……
天刚蒙蒙亮,李瓶儿就离开被窝,她收拾了一番,再给自家小狐狸备了点野果果腹,随后拿上背篓,临行前特意交代道。
“小白,你要老老实实看家喔?”
“嘤。”(知道了)
少女担心小狐狸走丢,将门窗关好,这才背着背篓离开了屋子。
李家的小屋正对着月溪,沿河是一片民居,但大多空着,所以这边不缺住所,听镇上的老人说,民不聊生,十室九空,都是给玄教闹的。
那些人话里话外,玄教都是些青面獠牙,茹毛饮血的怪物。
那时少女不懂,只记得爹娘要去找玄教的仙师治病,那玄教就是好人,好人怎么会是怪物?
现在岁数大了些,李瓶儿也慢慢明白了,兴许这个世道,好人也得长出獠牙。
少女走后不久,柴门吱呀了两声,被推开一道缝隙,一个小小的狐狸脑袋探了出来,狗狗祟祟地四下张望着。
‘嗨嗨嗨,是时候大开杀戒了!’
说是大开杀戒,但其实一只小狐狸,能狩猎的猎物相当有限,此时积雪未化,倘若寻常狐狸,大抵只能寻一寻野兔田鼠之类的踪迹。
但小白显然不是寻常狐狸。
只见它鼻子微微抽动,随后撒开腿在雪地里飞奔起来,不多时就跑到一棵歪脖子树下。
‘这有一处。’
小狐狸双爪合十,朝树下鞠了一躬,水汪汪的眼睛里氤氲出一抹皎洁的月色。
“荡荡游魂,何处往存,借尔阴气,为尔祈福,早早往生,附体安康……”
一缕淡淡的,半透明的黑色烟气自土里逸散出来,随着小狐狸伸出爪子,烟气聚拢凝练成一枚烟球,被它一把攥住。
在阴氏学宫修行多年,安生暗地里偷学了一肚子阴世道统的术法,虽然受限于修为,但总有能派上用场的。
眼下这些阴气,正是修行【阴风术】的耗材,望冥地界可以说随处可见,在苦境就要费力搜寻一番。
‘这里也有。’
小狐狸依法炮制,沿着结冰的溪流一路搜寻,不多时就找到了六七处蕴有阴气的埋骨地,饶是它在阴氏族地已经见惯了各种惨状,也不禁感慨一声。
‘这世道,当真是生民百遗一……’
但这并不是一只小狐狸应该关注的,有了足够的阴气,接下来很多事情都会方便很多。
……
另一边,李瓶儿担忧孤零零看家的小狐狸,步伐比平日天气晴朗时还要快上几分。
她虽然看上去瘦弱,但这几年来为了养活自己,常常往山里跑,还算有些底子,月落山这一带,哪些林子有柴禾,哪些路好走,哪些地方去不得也都心里有数。
平日里砍柴总会顺带找找木耳、菌菇一类的吃食,但现在挂记着小狐狸,李瓶儿只想快些回家,匆匆装了大半背篓,就回程往镇上走去。
一直到瞧见那条小镇命名由来的溪流,少女才卸下背篓喘了好一阵子气,直到觉得脑袋不那么晕了,才又抱起背篓走向桥头一户人家的小屋子。
“咚,咚,咚。”
李瓶儿用力敲了敲门板,不多时,门内响起一声烂泥般拖拉的男声:“谁啊?”
几声拖拖拉拉的脚步声在门后响起,门板被推开,露出一个矮胖黝黑,颇为壮实的年轻人,本是满脸的不耐,待瞧见是李瓶儿时才稍稍收敛:“是李妹妹啊,好些时日不见,有什么事啊?”
李瓶儿认出这是张猎户家的老大,张修。
“张伯伯在吗?”少女问道,她们两家算是熟识,张猎户算是她半个长辈,但是他的两个儿子李瓶儿有些反感。
“不在……欸,别这么急着走嘛。”
眼见李瓶儿转身就走,张修嬉皮笑脸地拦在前面,“李妹妹一路辛苦,这不进来坐坐,喝杯水?”
“我还有事。”李瓶儿神色警惕地看着张修,“你自个喝吧。”
“不就是些破木柴,在哪里卖不是卖……”张修走近一步,笑眯眯想要捏李瓶儿的脸,少女立即躲开,皱着眉看他。
这正是李瓶儿反感这俩兄弟的原因,他弟张生是个流氓泼皮,他张修能说会道,但更是无赖。
李瓶儿还记着爹娘走后不久,这两兄弟就常常到自家屋子那边转悠,好几次少女砍柴回到家中,发觉屋内物件被人翻找过了。
她心里害怕,又不敢上门讨个说法,只得暗自忍下来。
倘若爹娘还在,这两兄弟是不敢招惹自己的,不论月溪镇还是井国,都是女子命贵,真闹到镇主那,也是偏着女子。
只是自己势单力薄,就怕他们使什么阴招……
张修认真打量李瓶儿几眼,这李家的遗孤这几年也长身子了,身上破旧衣裳显得有些短小,愈发难以掩盖逐渐长成的身体。
他笑了笑:“李妹妹你等着,不就是一篓木柴,我买下就是。”
张修转身进门,再出来时手里拾着一小串铜钱和两个烤好的干饼,走到李瓶儿面前:“妹子生分了,我们两家可是世交,哝,拿着……”
“这些年倒是不曾看望你,让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等哥哥有空了就过去帮你弄一弄,保管你舒坦……”
“我呸!”
李瓶儿怒极,当面啐了一口,一巴掌打落了男子手中的铜钱和烧饼,扭头就走,她自知自己背篓里的木柴值不了这么多钱,但对方的话实在叫她犯恶心。
“你!”
张修连忙弯下身子拾起铜钱,又心疼地拍了拍烧饼沾上的灰尘,再抬起头,少女已经朝着镇东边走远了,虽是没有发作,脸色也沉了下来。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哥,什么人在门口闹腾啊?”
张修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露出又一个吊梢眼的少年,体型更比张修壮实几分 满脸横肉挤成一条一条,眯着眼顺着他哥目光望去,远远望见一个背着背篓的背影。
“嚯,这不是李家那个,爹娘都不要她了,还是不愿意从了我家?”
张生打开一扇门,抱着胳膊,朝他哥笑道。
“嗤。”张修这才回过神来,瞥了自家弟弟一眼,冷笑道。
“从?人家女娃命贵,性子傲得很,怎么会瞧得上咱家?”
“照我说,不如咱哥俩哪天过去……”张生给他哥使了个眼色,兄弟俩面相的确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那股天生的阴毒也相似得很。
张修稍稍恍了一下神,心里那股火蹭一下烧了起来,也不出声,昏暗的天光映出他脸上一条一条的横肉,显得格外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