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雪很震惊,云濯居然说出“她不愿意”这几个字。
他如何知晓她不愿意?
她确实不愿。
那时候她心中只有屈辱与恨意,然而动物本能却无法控制,她像一团烂泥,任由他人捏扁搓圆。
后来云濯亲自在墓碑上刻下“叶青雪”三个字。
「叶青雪之墓。
云濯立。」
他受伤实在太严重,每刻下一笔都要咳出几点血,以至于那短短的八个字刻上去时,就好像用鲜血写出来的。
云濯用巾帕将血迹擦掉,墓碑很快变得干干净净。
他倒在她的墓碑之上,再也没有醒来,血迹再次从嘴角溢出,顺着笔画将墓碑上的字迹涂成鲜红色。
原来前世的云濯,死得这样早。
所以,他其实是赶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拼尽一切与云池同归于尽。
难怪他明知道,她是云池用来羞辱他的,他也只能照单全收,像个真正的活死人,承受着那般巨大的羞辱,眉头不曾皱一下。
原来前世那样的屈辱与恨意,不只是属于她一个人的,而是属于她和云濯的。
现在叶青雪才发现,前世她太过沉浸于自己汹涌的情绪当中,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云濯也一定恨得青筋暴起,一定痛到骨节咔嚓作响吧?
大雪飘扬,覆盖下来,松岭梅海一片雪白,红梅傲雪之下,叶青雪的坟墓旁边很快起了一座新坟。
云濯之墓。
可惜,死去的只有云池。
沈皇后来给云池收尸了,好像例行公事般,她在沈皇后脸上居然看不到丧子的悲痛。
到此时,云濯也没有洗刷冤屈,不能恢复清白,他杀死云池的事情,遭受天下唾骂,而云池的死,则让百姓与朝臣,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
云池被追立为太子,以太子之礼厚葬。
沈皇后继续伺候在皇帝身边,宫中任何女人都不是她的对手,没人比她更得皇帝宠爱与信任。
倒也不见沈皇后有任何的欢喜或者骄傲。
直到某天,宫外秘密送进来一幅画。
画上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在阳光下的大草坪上策马扬鞭,笑容恣意张扬,明媚不已。
沈皇后看着这幅画,哭了。
而后将这幅画小心珍藏。
这幅画是什么来头?
一只带着点温度的手,摸上了叶青雪的手腕,叶青雪还想继续看下去,却沉入无尽的黑暗当中。
翎阳公主的队伍已经抵达京都城外,一早皇帝就安排下来,由云濯带臣子、内官与侍卫去迎接。
一大早上,迎接的队伍已经准备就绪,云濯骑在高头大马上,正准备出发,忽然心脏一阵绞痛。
庄信察觉到了,紧张问道:“殿下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云濯脸色苍白,汗如雨下,就好像有一把利剑钻入他的心脏当中,在里面不断搅动,竟久久不能缓解。
随行人员当中有太医,怕的是翎阳公主舟车劳顿,到达京都城之后水土不服。
当下被庄信喊上前来给云濯把脉。
此时云濯已经从马背上下来,坐在一边的地板上。
太医脸上不断出现狐疑的表情。
“殿下脉相正常。”太医说着,便去掀开他的衣襟,赫然看到心口的地方一片淤青,“殿下这是……受了外伤?”
云濯和庄信也都看到了他心口的淤青,不禁诧然,心口如此重要的地方,他自然小心护着,从不曾受过伤。
即便真有受伤,他也该早发现才是,不可能等到现在。
头又疼了,仿佛两头狼在他脑子里打架,不分出个胜负来不罢休!
有好几次,他感觉灵魂要被那两匹狼给踹出窍了。
在那混乱的光线之中,他仿佛看到叶青雪在自己身上……七窍流血。
还有大雪飘扬,松岭梅海。
“叶青雪之墓”五个大字赫然映入他的眼帘,不,不是映入眼帘,是撞击他的灵魂,狠狠撞击他的灵魂。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不存在了,等回过神来,已经察觉不到痛,他睁开眼睛,看到庄信与太医担忧的脸。
“我去一趟忠勇侯府!”云濯瞬间起身,没等太医与庄信反应过来,已经上了马背,策马离去。
他脸上淋漓的汗水,甚至都没来得及抹去,人就已经不见踪迹了。
庄信和太医:“……”疼成这样了,现在还能去忠勇侯府?殿下身子不会有事吧?
臣子们先前距离远,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看到云濯忽然策马离去,转眼不见踪影,顿时快步上前来,面面相觑。
“这翎阳公主的队伍即将抵达,靖王殿下怎就忽然离开了,怠慢了公主殿下可如何是好?”
“当下还有什么事比迎接公主更重要?”
“庄信大人,快去把殿下追回来啊!”
庄信沉默一瞬,说道:“殿下向来顾全大局,他即便有事暂时离开,应该会及时赶到城外的,各位大人不如先行出城,等待翎阳公主队伍?我这就去追靖王殿下。”
臣子们心急如焚,也只好如此。
……
太医刘子安的手,摸上了叶青雪的脉搏。
宁蓉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盒子,站在边上看着,目光将叶青雪从上到下仔细端详一遍,眼底渐渐出现妒意。
「还真是没想到,从小长在乡下的叶青雪,居然是如此绝色美人,而且还能立下那般大功,甚至成了靖王表哥的救命恩人,让靖王表哥天天牵肠挂肚,真是该死!
「躺在床上快两个月了,还没死成……哼,今天我就送你上西天!」
宁蓉眼底的妒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轻蔑与不屑。
“刘太医,叶姑娘的情况如何?人人都说您医术高超,如神仙转世,就连太后的平安脉一向是您负责,叶姑娘的病……您一定能治好的吧?”宁蓉说道。
刘子安终于收回手,叹息着摇头:“叶姑娘昏睡太久,老夫实在无能为力。”
刘子安起身,主要对春夏秋冬他们说话:“恕老夫直言,只怕叶姑娘此生都不会再醒来了。方才老夫给她把脉,闭上眼睛,仿佛能够听到她灵魂在悲泣!”
春浅吓坏了,急急道:“小姐悲泣?为何?”
刘子安一脸惋惜悲痛:“她一息尚存却又无法苏醒,灵魂被困在不能行动的身体里,丝毫不得自由。
“叶姑娘这是……想走了,她方才在求老夫,用药让她离开,她不想继续被这具身体给困住了!”
冬白大怒,拳头直接朝他挥上来,但是被秋深拦住。
秋深冷冷道:“您是宫中的太医,且名满天下,结果到了忠勇侯府,却改行做神棍了?”
冬白怒道:“若刘太医不能救治,可以直接离开,不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秋深接着道:“神医相思子续着我家小姐的命到今日,十分不容易,结果刘太医一来就让我们送走小姐,刘太医不怕名声扫地吗?”
这一句接着一句的话,已然是不给刘子安面子。
秋深:“还是说,京都城哪个贵人容不下我家小姐,所以要刘太医来弄死她?”
刘子安脸色一变,顿时怒容满面,“老夫身为医者,这一生只想多救几个人,若不是叶姑娘情况严重,老夫不忍心她承受更多痛苦,是万万不会说出如此提议的!
“不过,这也只是老夫身为医者的提议罢了,你们若不答应,只管拒绝便是,不必说难听话来羞辱老夫!
“老夫既是奉皇上之命而来,定当竭尽全力救治叶姑娘。既然你们决定继续治疗她,便尝试着给她用这味药!”
刘子安气呼呼说完,从宁蓉手中拿过那个精致盒子,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株雪莲。
雪莲长得十分漂亮,用冰块在底下铺着,还有幽幽冷意从里面散发出来。
“这是五百年才开一次的天山雪莲,长在极寒之地,可治疗昏睡之症,甚至有起死回生之效。
“此药乃是陛下亲赐叶姑娘的。将其捣碎成汁,给叶姑娘服下即可,是否成功,就看此药能否凑效了,若不能,老夫也无能为力。”
冬白怒气未消:“刘太医既然有药,为何先说之前那番难听的话?”
刘子安道:“再好的药,也得病人有求生意志,可惜叶姑娘去意甚绝,活着于她来说过于痛苦。”
这话叫春夏秋冬心中骤然一痛,叶青雪过去种种遭遇,他们看在眼里,确实痛苦。
她与沈捷风同归于尽,就是抱着不活了的心思吧?活着对她来说太痛了!
刘子安道:“极品良药,送给一个不愿活的人,效果将大打折扣,而天底下求生的人那么多……请恕老夫先前只能无礼。”
秋深问相思子:“神医先前可否见过这雪莲?”
相思子摇头:“不曾。”
宁蓉道:“你们因为刘太医先前的话语生气,可以怀疑雪莲的效果,但雪莲是陛下赐的,难道你们怀疑陛下对叶姑娘的用心?还不快去弄来给叶姑娘服下!”
外头院子里还守着许多宫里来的人。
这东西既然是皇上御赐,确实拒绝不得。
冬白把雪莲接过来:“我去捣碎成汁。”
带着雪莲下去之后,冬白就尝了一下,没有毒,这才放心捣碎成汁,给叶青雪送来。
宁蓉猜到他们会试毒,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冷笑,等着这汁液送入叶青雪的嘴巴里,叶青雪直接当场暴毙。
眼看着春浅要给叶青雪喂下了,秋深眉头越发紧拧,还是觉得不对劲儿。
冬白悄悄道:“别担心,我吃过了,没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