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辰步出刑部衙门,一时无处可去,福王别院他也暂无归意,便在城中信步闲游。
亏得那书呆子原主所赐,他的记忆中对这座京城并无任何详实印象,有的只是对四书的生硬记忆。
也不知是否因临近科举大考,路上的士子书生明显较普通百姓多了起来。
茶楼酒肆中,高谈阔论、吟诗作赋者随处可见。
外地士子渐多,相应的房牙行的租赁生意也愈发红火。
几人合租一套小院,可比住客栈节省不少。
大街小巷里,时常可见牙行经纪领着数名外地士子看房。
在一个转角处,唐辰竟意外瞥见了老柴头的弟弟柴二,正领着两名外地士子从一处小院子中走出。
柴二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两位客户身上,正口若悬河地向他们介绍着刚看过宅院的种种优点。
“两位公子,不是我柴二自夸,在这京城里没有我没看过的宅院,这么多宅院中,唯有这座宅院适合两位,闹中取静,而且你们也看了,宅院中的主人刚搬走,人家升官去了苏丘,苏丘可是好地方,能调去那里,便说明这座宅院的风水好,两位住在这里,今年必定高中。”
柴二是唐辰重生到这个世上后,凭借原主记忆第一次发出求助,又被拒之门外的人。
让他深深体会到古今的人情莫不一样,用你时,脸朝前,不用你时背朝后。
也正是柴二的绝情,令唐辰幡然醒悟,讲人情不如讲利益,后世中介那套脸黑心狠的理论,重生后的社会依旧有用。
回头想想唐辰真的感谢他,如果不是他那么无情地将假死脱离陈府,走投无路的自己赶出来。
说不定他还会如其他那些重生者,那般天真无邪,以为凭借着后世那点可怜知识,便能博取一个上升空间。
事实上,古人只是见识少一些,并不比你傻。
人情世故拿捏的,更是一个比一个准确。
想到此,唐辰决定感谢一下这位令他醒悟的小牙人,笑着出口喊道:
“柴经纪,这宅院不是我先看的吗?说了让你等我一天,怎么我这刚考虑好,你又带人来看了?”
听到声音,柴二突地一愣,诧异地抬头看去,正见到一张清秀脸庞,朝着他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在他望过去时,少年还特意冲着他眨了一下眼睛。
柴二当下会意,顺着少年的意思说道:
“啊,陈,唐公子,你看这话说的,这两位不是刚从外地过来的士子吗,小的想着您还没定,这两位找房子又急,便先带两位看看,毕竟说句煞风景的话,在没签租赁贴之前,谁先给租金,房主就租给谁,您说呢?”
“柴经纪的话在理。”唐辰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偷眼去看那两位书生,见他们听到唐辰和柴二二人一来一往的对话后,明显有些紧张。
其中一个个子稍矮的碰了一下另外一个个高的书生,两人短暂眼神交流一下后,由那个个高的书生抱拳打断唐辰的话,说道:
“这位兄台,按理说,君子不夺人所好,只是我等外地来的士子,于京城人生地不熟,找到一间心仪的院子不容易。
阁下既然尚未交付定钱,那能否割爱给在下如何?
就当是交个朋友,若日后兄台有时间去湖州游玩,可来湖州董坞寻我们兄弟,今日的相帮,他日必定回报。”
唐辰装作十分大气的样子,抱拳道:
“兄台这话,就见外了,正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行走在外,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说完这句话,又故意压低声音,凑到两人跟前,道,“不瞒二位说,在下刚与家里闹分家,这家产一时半会还未分割完,今日尚未凑齐定金,刚才见到柴经纪便想让他再宽限则个。
不过现在,见二位喜欢这处院子,在下便让柴经纪在给找一处便是。”
听到唐辰胡诌的解释,两位书生明显松了一口气,当即抱拳感谢:“四海之内皆兄弟,这话说的好,我们兄弟俩姓董,我叫董师璋,这是舍弟董师桧。未请教兄台名讳?”
“在下唐辰。”
“唐公子,今日让院之恩,他日必定厚报。”
“董兄客气,这都是小事,出门在外,大家互相帮衬,那个谁,还不快给董公子办理租赁事宜,难道想让我董兄弟露宿街头不成?”
佯装怒气的一声喝,非但没有引得柴二不痛快,反而令他喜笑颜开,单干的第一单成了。
当即麻利里从怀中掏出租赁贴,又重新打开宅院,引几人回到大堂坐下,签定租赁合同。
“兄台也是今科举子?”签定合同时,那董师璋与唐辰闲聊起来。
“哦,在下尚在守孝期,下一科才能考。”唐辰也不隐瞒,从一处镶刻蝠子的屋檐处收回目光,回应道。
“那太遗憾了。”董师璋颇为遗憾地点了点头,“不过听兄台口音,必是京城人士,京城天子脚下,人杰地灵,下一科兄台必定高中。”
“哈哈,预祝今科,兄台高中。”唐辰笑着拱手。
签定合同后,众人又随意地闲聊了几句,留下二董找人搬行李收拾院子,唐辰和柴二起身告辞离去。
转过街角,确认那二董看不见了,柴二扑通一声跪在唐辰面前:
“小的,谢公子,不计前嫌。小的有眼无珠,罪该万死。”
唐辰冷笑一声,没有大度地去搀扶这么一个眉眼略低的小人,而是居高临下地冷声问道:
“老柴头说你干的是人牙子?怎么干起了房牙?”
柴二忍受着膝盖上传来的冰冷搁愣痛感,回道:
“回公子的话,小的在皇店中学的是人牙,但祖上干的都是房牙,当初进入皇店,为的是能拿到牙贴。
官府规定必须在皇店里学徒三年,才允许发放牙贴。
令堂便是知道小的祖上是房经纪,才介绍小的进入皇店当学徒的。”
“哦,刚刚租出去的这套院子,原来主人去了苏丘,担任什么官,知道吗?”
唐辰没心思跟这么一个市井小民斗气,略微惩戒下,便摆摆手示意他起来回话。
“正七品的苏丘推官。”柴二艰难地起身,很想揉一揉膝盖,缓解一下上面的疼痛,可唐辰当面,他不敢露出丝毫迟疑怠慢。
这位小爷,前几日明明当着众人的面抗旨不准,被太子爷亲自抓进了诏狱,现在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还在三言两语中,帮他完成单干后第一单。
这样的人,不是他一个小牙人,所能得罪的。
谨小慎微,见人下菜碟的本事,他不说学了十成十,便是学了个三成,已然让他知道,他跟这个妾生子不是同一层次的人。
“哦,苏丘知府的事,你了解多少?”唐辰不在意他的小心思,转而开口问道。
“小的在接这所院子时,听那推官说起一两句,他说前任苏丘知府挪用税赋下了狱,苏丘便一直空缺知府,一直由前任推官主持日常事务,只是那位老推官前些日子病逝,众臣庭推了他,皇上才任命其为推官的,不过同时还任命了一位叫什么“郝笔架”的人担任新的苏丘知府。”
柴二不明白这位小爷打听那千里之外苏丘的事做什么,但还是将自己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地都讲了出来。
“郝笔架?这名字很怪啊?是人名还是外号?”
“这,小的就不知了,只是见那位推官大人提到这个郝笔架时,眉头皱的很深,没有一点升官的喜悦,到像是去上刑。”
听到柴二回话,唐辰抱着手臂,手指轻轻点着下巴,沉思默想一番后,摆手道:
“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忙吧,记得找个徒弟打配合,房产交易和奴隶交易不同,一个人力量是有限的。”
“是,多谢公子指点。”柴二心下愈发后悔当日听那败家娘们的话,将这位大拿赶出家门了。
寥寥数语便点明房产行中的关键,若非是在这一行长期浸淫的老手,便是生来便适合从事这一行的大能之人。
观眼前这位公子,年不过十五,却似打娘胎里便开始涉足此道,方能有如此见识。
忆及数日之前,福王特意大张旗鼓地为这位小爷造势,若不是太子爷横加阻拦,这位小爷或许已然率领众人掀起一场职场变革。
即便时至今日,他亦听闻那三家皇店,已被提督皇店的孟老公接管并加以整顿,裁撤了诸多人员,而所用之法,正是这位小爷所提供,于账目中查出了端倪。
现今京城整个皇店中的太监小厮,皆在探询这位小爷究竟是何许人也。
柴二自那日起便终日惴惴不安,深恐出来单干会有变数,所幸诸事顺遂。
只是未料到,今日竟于街头偶遇这位小爷,倘若那些管事太监知晓致使他们无利可图的小爷,就立于眼前,是否会扑将过来将他生吞活剥?
行了两步,唐辰蓦然驻足,回首对仍躬身而立的柴二道:
“你哥的腿断了,如今在福王别院里静养,你这个当弟弟的没事就多去照看照看,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我话外的意思,常去对你只有好处。”
柴二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大喜,身子不自觉颤栗起来,不顾膝盖上的疼痛,忙又跪下,重重对着唐辰磕了一个头:
“多谢公子提携,多谢公子。”
唐辰摆摆手,忽地想起什么,又问道:“你知道帽儿胡同在哪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