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离想了想,抱着南宫丽来东院找苏唳雪。
“完了完了,将军,救救我!我没招啦!”
她在外面喊。
黑衣黑甲的人蹙眉,搁下笔,坐在屋里头没动,打算看看她又耍什么花样儿。
突然,门外一声巨响。苏唳雪眉目一凛,赶忙冲出去。
原来,小公主路过兵器架,因为衣裳太繁复,风一吹,不小心勾到个啥,哗啦,塌了。
女孩子抱着小娃娃,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傻了一般。
苏唳雪将人拉过来,提溜着转了一圈:“你们……砸着没?”
“唔,没……呜呜呜……你干嘛不出来!你出来不就好了嘛!哇哇哇——!”
小公主忽然哭得好大声,比婴儿还可爱。
苏唳雪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数落道:“瞧殿下这点儿出息,拿小孩子来壮胆。结果,呜哩哇啦的比她还闹腾。”
“这怪我吗?她一直哭,喂奶不吃,尿布也干干爽爽的,霜姐姐看过说也没生病,可她攥着这布娃娃死活不撒手……”
青布衫的布娃娃,是南宫离吩咐御制坊特意定做的,虽然什么也没说,但一看就是苏唳雪的样子。
“她攥着不撒手……为什么?”黑衣黑甲的人拿手指轻轻贴了贴小娃娃嫩生生的脸颊,却被南宫丽的小胖手一把攥住,叫冷峻的人不禁微微有些动容。
她是个杀孽深重的人,即便再怎么掩盖,血腥气也挥之不去,原该被这世上极善之物所弃。可两位小公主,不知怎么,一个二个好像还都挺稀罕她。
南宫离蹭蹭眼前人,软言细语地撒娇:“还能为啥?人家想你了嘛!”
小公主人长得甜美,声音也甜甜的,特别好听,尤其犯了错的时候。
这个“人家”,指的不是南宫丽,而是她自己。苏唳雪一下就听懂了,心霎时软作一团,再端不住疏离的架子,赶忙抽回手,转身进屋,躲她:“那殿下也该想法子哄哄,臣军务繁忙,又不能老待在将军府。”
南宫离也不见外,径直跟进来,转到桌案前,就偎在她身旁看她写军报,乖乖巧巧地一声不吭。
忽然,她道:“唳雪,你字写错了。”
“哪儿错了?”苏唳雪愕然,停笔。
“我错了,好不好?”
黑蒙蒙的眸子抬起来,望着心上人斯文俊秀的脸庞,眉间轻蹙,似怨又恨,咬着红红的唇,一眼一眼剜她。
苏唳雪一时不察,冷不丁呛进一阵风入心肺:“咳!咳咳咳咳……”
自从来了凉州城,这丫头调情段位蹭蹭蹭涨了不止一个境界。她抄起一壶酒来,递到嘴边,叹了口气:“殿下,律法一事,你是对的。”
为何说少年热血呢?因为人老了,攒了太多失望,就不争了。
可你不该阻止年轻人去争取。
“哎,咳嗽了就别喝酒,养一养,会好的。”
南宫离按下她手里的酒,给她披了件衣裳,轻轻柔柔地,“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旗亭画壁的故事中,那名最漂亮的歌妓唱的就是这首凉州词。边关风凉,还望将军多添衣裳,少喝烈酒。”
“好,我尽量。”苏唳雪晃晃手中的酒壶,最终搁下道。
突然,沈岳来报:“将军,咱们跟吐蕃边境太平庄一带发生小规模土匪械斗。本不算大事,可地方官员上报说,似有罗刹鬼军入境的痕迹。”
黑衣黑甲的人眯了眯眼睛:“伤亡如何?”
“回将军,他们偷袭的是书塾,咱们反应不及时,死伤了十几个小书童。”
小公主拍案而起,叉着腰咒骂:“下流胚子!闲着没事,就敢杀孩子!有本事和大人打啊!”
苏唳雪沉眸:“岳儿,备马。”
南宫离一把薅住身边人,诧异道:“你干嘛去?!”
苏唳雪回头看她一眼,简单道:“去做我最擅长的事。”
“区区土匪械斗,还需要你一个统帅亲自处理吗?”南宫离万分不解。
冷峻的人沉声,道:“殿下,太平庄毗邻吐蕃,那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国度,与大熠百世为仇。太平庄为三不管地界,老百姓离凉州城区太远了,很可能会被再次偷袭。以前,我们没腾出手,当地土匪趁乱做大,甚至有勾结罗刹的嫌疑,都敢直接冲进书塾杀孩子了。再不管,早晚会出大事。”
“可你听过敌军怎么说的吗?若取中原,先取定北军,若取定北军,先取苏家人。让苏家人的血像泉水一样流遍祁连山谷,让定北军的头颅像堆谷子一样堆满玉门关的城墙——你是不是觉得,被这样恐怖的仇恨包围着还挺爽的?!”
不知怎么,南宫离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就好像这次一撒手,就再也见不着了。
“呵!够胆就来试试。”
眼前人冷笑一声,完全不以为意,“殿下,那些活在黑暗里的人一直在期盼英雄,难道英雄还要怕黑吗?”
“可英雄也该是惜命的!一个不爱惜生灵的人,如何护佑生灵?”
“爱惜并不等于不能弃。”黑衣黑甲的人似乎失去了耐心,“殿下,寸土不失,您以为是随便说说的吗?是很简单的事吗?”
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从来就没有什么委屈求全的和平,自己的疆土,一寸都不能相让。
“可……婚礼还没办呢……你答应我的。”
女孩子不敢再惹她生气,怯生生放开了爪子,哀哀地小声嗫嚅着。
她已经用尽了力气,可似乎跟这暴脾气的人总也走不出这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磨合期。
冷峻的人忽悠一下子没了火气,愧疚得什么似的:“……殿下,咱回来办……一定办。”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三十年倏忽而逝,何其仓促?此一生,支离分赴,匆匆即殁,她这个自作孽的短命鬼已经来不及老于世故,来不及顺其自然,也来不及细水长流了。因果不能强求,本想着日暮穷途,大可放浪,可老天爷偏偏叫她又遇上这个小丫头,辜负不起,仍然辜负,亏欠不得,却终究亏欠。
到头来,只能骂自己不是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