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苏的,你滥杀无辜,残害亲妹!不得好死!”
被压着脸摁在地下的闹事者呲着牙,大吼。
将军府的八卦,凉州城人尽皆知,但迫于定北军统帅之威,还从来没有人敢舞到正主面前。
所有人都惊呆了,一时间整个场面变得鸦雀无声,静得出奇。
“你是齐天寨的人吧。”
苏唳雪面无表情,军刺微微一转,挑开那不知死活的家伙臂上布料,赫然露出一个龙头纹身。
齐天寨的土匪跟别处不同,其寨主齐清流定下了“三不抢”的规矩:不抢老弱妇孺,不抢病苦艰辛,不抢赈灾粮银。可以说,是难得的义匪。
“我今日放了你,烦劳给你们寨主带个话,三日内跟罗刹断干净,休要污了他‘清流’二字的名声。否则,我亲自去料理。”
苏唳雪收了军刺,道。
小喽啰原本做好了慷慨赴死的觉悟,却不想轻易被放过了,神情略微有些尴尬。
南宫离也看得一愣一愣,眨眨眼,呆住:“他要杀你,你就……算了?你脑子坏掉了!”
黑衣黑甲的人抹了一把脸上血,叹了口气:“殿下,匪也曾是民——老百姓过不好,就是我们的问题。”
“可你伤成这样!伤成这样……”
小公主急得直跺脚。
奶娘嬷嬷打那一巴掌,她都心疼了好久,这家伙居然还敢在自己面前伤成这样。
究竟怎么才能真正保护她呢?当公主不够,监国之权好像还是不够。
这个人,一直站在风口浪尖上,太容易受伤了。
可又不能把她藏起来。
鹰注定要飞在天上,受不了禁锢,会死的。
“走,我去给你包扎,我已经学会了。”小公主拉起人就往府里跑。
苏唳雪不动:“殿下,臣还没处理完……”
“处理啥处理?!走,不干了!”南宫离拽着人,瞪她。
“不行!”冷峻的人沉了脸,猛地一下子甩开那纤纤的手,皱眉。
民生是大事,流民、灾民、黎民,凉州城一个月内把这三样都聚齐了,形势有多严峻,她心里没数吗?都已经监国了,孰重孰轻怎的还如此分不清呢?
大庭广众,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不料身后忽地传来一声抽噎,低低的,只有她能听到——“呜呜呜……你又不听我的了……”
女孩子被她甩得胳膊疼,揉着细细的臂,委屈劲儿上来,一时又眼泪汪汪起来。
“殿下,谭衿寒说过,您不能哭,不能哭!”
苏唳雪直愁得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恨自己方才手太重。
小美人儿一滴泪,能化她一炉子乌铁枪。
张伯见状,笑眯眯道:“将军,您只管跟小殿下去吧,这里老奴和将士们料理便是。”
苏唳雪还想坚持,却冷不防眼前忽地黑了一瞬。
药效过了。
英气逼人的人怔了怔,随即平稳心绪,垂下黑漆漆的瞳,掩饰住失焦的目光,冲着老管家的方向略一点头:“好,有问题随时找我。”
而后,她缓缓转过身,凭身体记忆往东院方向挪步子,脑子里不断思索着如何才能在南宫离面前不露馅。
一缕阳光照到脸上,暖洋洋的,令她忽然福至心灵,便止了步子:“殿下,臣想晒晒太阳,能否劳烦您去后厨找一趟霜姐,把药送到场院来?”
南宫离咬着唇,轻轻握了握那略显寒凉的手,温柔地应:“好,你乖乖的,不要跑远了,让我回来找不见。”
“好,臣遵命。”
厨房里,月凝霜正在摘药材,珠儿利索地洗干净锅碗瓢盆,撸起袖子,生火做饭。
小老板是个麻利人儿,不一会,笼屉里就冒出香喷喷的气味,惹得女大夫忍不住直流口水:“嚯!什么啊?这么香!”
珠儿一咧嘴,从最上层捞出个小糖宝来,芝麻点眼睛,红豆做鼻子,递给月凝霜:“姐姐尝!”
糖宝比包子小,糯米做表,豆沙为馅儿,本来就都是熟的,稍微热一热就能入口。
“呀!可爱死了!”
冷情冷性的大夫瞬间被萌化,接过来,爱不释手地左看右看,舍不得放嘴里。
小珠儿见状,捂着嘴咯咯地乐:“月儿姐姐尽管吃!喜欢的话,我再做。管饱!”
美人儿美味最收人心,月凝霜边吃,边忍不住连声赞道:“小珠儿真是好手艺,难怪能传出一百银子一只馄饨的奇谭,我可算见识了!”
然而,小姑娘眼底却忽地一黯:“姐姐,是我给大熠带来了灾祸……”
月凝霜自知失言,连忙抱歉道:“对不起住,提起你伤心事……”
自从月牙行宫开始接纳流民,凉州城渐渐重新恢复了秩序,商户往来络绎不绝,许多人都摆摊做起了小生意,其中好些就是原来饮马河畔集市的同行。
可就因为那老女人编的瞎话,小珠儿好好的包子铺却再也开不下去了。
幸好,喜欢美食的人自我调节能力超强,小珠儿摇摇头,立马又找回笑容,扬起脸,活泼泼地道:“没关系,若不是这一出,我也没法子认识月儿姐姐,还能住进这……额,气派的将军府。”
月凝霜一挑眉,笑道:“呵,没事,这方面我跟你一样想吐槽她。”
府倒是将军府,气派倒真谈不上,寒酸还差不多。
也不知小公主是咋忍了这么些年。
“可是,将军很好,对吧?”珠儿眨眨眼,道,“饮马河的歌谣说,世人贪婪胜饕餮,得了千钱想万钱,当了皇帝想成仙……可苏家人做官,从来不是为功名。”
“呵,他们啊,就是一群自负自傲的傻瓜。不过,还挺讨人喜欢的。”月凝霜眯了眯眼睛,慨叹。
人类繁衍生息的每一代,总有一些比我们自己更加勇敢的人,携起手挡在绝境之前,与所有不公和残暴敌对,临到末了,彼此间看上一眼,在掉落悬崖前对着黑压压、血淋淋的世道说:我呸!
一腔热血,敢淋漓痛快地洒尽,这就是英雄与懦夫的差异,将和帅的区别——
不论可不可以,只论应不应当,此便谓之血性。
“霜姐姐!”
远处传来一个清凌凌的声音。
南宫离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地跑过来,可还没到一半,便停下脚步突然哭着蹲下来。
从没见过这样无助的人,月凝霜慌忙跑过去扶,跪在地上。南宫离抱住她,嚎啕。
“殿下,殿下,您不能哭,不能哭。您要有个好歹,我怎么跟师父交待啊。”
月凝霜急急地安抚。
师父回药阁继续研制药罂的解药,临走把手上仅剩的狼毒和琼脂统统交给了她。
可这丫头三天一大哭,五天一小哭,狼毒吸水能力有限,哪里架得住这洪魔滔天?月凝霜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成天拿水雕泥人儿,赶着补赶着淌,一点儿脱不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