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唳雪手上顿了一下,但并没转身:“阿离,你给我买过那么多清亮衣服,不就是希望我以本来面目示人吗?”
爱美的女孩子一直都讨厌自己这身衣甲,嫌它无趣、沉闷,叫人提不起兴致。
为什么不能让她开心些呢?哪怕就剩最后一段日子。
恢复了女儿身,小丫头想怎么打扮她的布娃娃,就怎么打扮。
“疯子,什么叫本来面目?这就是你本来面目!”俏生生的女孩子冲着那清瘦单薄的背影大喊着,凄然而笃定,“我的将军,披坚执锐,上阵杀敌,立志保家卫国,建功立业,你是我大熠无人能比的神将,你喜欢什么样子,什么就是你本来面目!你明不明白?明不明白!”
苏唳雪鼻子酸了一下,却又立刻忍回去:“你这个人,从小就漂亮,可惜太不会保护自己。从今以后,你要把衣服穿好,最好穿上铠甲,不要想着去用言语争什么道理,他们男人不喜欢——他们就喜欢暴君,越残暴越好。殿下啊,弱肉强食就是这样,谁暴虐,谁就称霸。”
“可是,这一点儿也不可爱……”
娇俏的小公主瘪瘪嘴,莫名陷入一种沮丧。
她知道,无论年纪还是阅历自己都跟眼前人差得远,可没想到竟这么远,远到一辈子都追不上。
以前从不知,那双好看的眉眼目光为何这么冷。
直到这一刻——
除了冷漠和铁血,没别的东西撑得起那种惨烈的战斗和失去。
缁衣缓缓解开,褪到肩膀,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连最兴致勃勃的男人看了都觉得乏味无感,甚至恐怖。
南宫离心疼得慌,冲过去,将人从背后拦腰抱住,死死圈着臂,不让她再往下继续,恶狠狠地瞪着满朝文武,不论敌友:“谁再看,信不信我把你们眼珠子都挖出来!”
“刺啦”,衣领子被挣成了一堆碎纱,精工巧制的公主头冠也掉了,摔得稀里哗啦。
女孩子愣了愣,蛄蛹着抬起头,尴尬地望着怀中心爱的人,一下子就收了那股子狠厉气,模样瞬间乖巧,讨饶似的吐吐舌头:“咋办?有点贵。”
苏唳雪:“……”
女孩子身体软软的,体温比常人要高一些,与她自己更是两个极端。苏唳雪被这没轻没重的人儿撞得一个趔趄,一个不防便陷落进无限温暖之中,禁不住恍惚了一瞬,连视线都模糊起来。
雪砌柔柔的料子,就像那天她昏过去之前没听完的情话——“小雪,我的心肝宝贝……”
她这个人,脾气大,好多事都看不惯,心里总裹着一团火,整天怒气冲冲,老想提着断魂枪找人干架。上战场对别人而言,是要克服的天大恐惧,可对她而言,却是个名正言顺的发泄之地。
十九岁时她就明白,自己这辈子,生不能尽兴,爱不能尽情。而时下,更让她忧虑的是,夺权之事迟迟不绝,必定引起的朝堂动荡,使边关战事再起,而她也不能为自己争取到应有的名誉。
十八年前,她在南宫离和断魂枪之间选择了后者,就是想着能够有一天痛宰四方之敌,攒起足够的军功,以女子之身封侯拜将,一改天地。哪怕死在战场上,只要没粉身碎骨,当医官验她尸骨时,起码也要让人家赞叹一场,不可置信一场,连连称奇一场。
她都想好了。
可这多情的、喜怒无常的女孩子太痴缠了,成了她心中化不开的一个结。
“皇奶奶,孙女不敢忤逆您,可若您执意折辱她,我这就带她走。从今往后,大熠是存是亡,您是喜是忧,孙女统统不管了。”
南宫离恨恨地道。
太皇太后沉默片刻,道:“苏将军,你先前跟哀家说天下,说离丫头管白兔城管得好,是个治国的料。你还说,什么都能推给你,你担得起,将军府也担得起,叫哀家和公主不必有顾虑。可现在算怎么回事?你连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委屈都受不了,如何实现你涤荡天下之志?”
“皇奶奶,孙女的皇位怎么能牺牲她来换!”南宫离急道,“她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她的傲气和傲骨都是一刀一枪拼命挣来的。这样的将才,前朝昭王搭百尺黄金台都求不来,却叫咱大熠有幸得着了,我们不分外珍之重之,却还要刻意折辱,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