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百姓们纷纷欢呼终于盼来了青天大老爷。
吴德昭和郑三槐二人却脊背一阵阵发凉,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无他,县丞是国朝正式官员,任免权都在吏部。
按流程需要县里发公文去京城之后,吏部再回文。
这一流程最少三月开外。
甚至吏部会直接驳回此事。
可这新任县令上任不足半月,竟已然弄来了吏部批文,将县丞给罢官了。
这说明什么?
在将赵大户的事交给张县丞之时,就已经发文去了吏部。
这就是个坑!
吏部能如此快的发文到县,也只能说明一点。
那就是新任县尊背景通天。
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便能让吏部免了县丞!
更何况那赵成与张文远狼狈为奸数年,一朝变脸竟成了埋葬张文远的帮凶。
今日堂上那哪里是来对质的,那就是来领罚的。
县尊是何时将这大户揽入麾下的呢?
两人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但是知道一点。
这位新任县令,不是他们所能揣测的了。
……
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赵成拉住了唐师爷。
满脸恭敬献媚的模样哪有在堂上的气定神闲。
“唐师爷,您看我都按您说的做了,我那个事?”
“事?什么事?”
赵城微微一愣,立刻反应过来连忙谄笑。
“草民说的是那六人告我的状子,大人叛的英明,草民一时糊涂差点酿下大错”
“多亏了县尊,才让草民迷途知返”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说话间赵城熟练的塞了张银票过来,唐师爷顺手接过塞入怀中
公门技术活,熟能生巧。
“诶,县尊最近去了趟县学,年久失修....”
“师爷放心,县尊对草民大恩,此次所需草民捐了”
“嗯?那怎么行,不可不可”
“草民一时贪念险筑大错,都是因不读书不明理所致,出资修建县学,让学子多读书、多明理,此乃草民生平之愿,您就成全草民吧”
“诶呀也好,但不可多捐,衙门也会给你送块匾额”
“多谢师爷,多谢县尊”
唐师爷领着赵大户去吏房签了捐献文书,将其送出衙门后这才来到后堂。
苏青橙遣丫鬟银环送来了茶水点心。
此刻陈牧正美滋滋的品着夫人的手艺。
眉开眼笑间,不见一丝县尊风范
这才真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东翁好享受呀”
陈牧笑着将托盘推了推
“先生来尝尝,青橙刚做的”
“呦,老夫算有口福了”
唐师爷捏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顿时咯喽一声,整个人都僵在那了。
一双眼睛瞪的比牛都大,直勾勾的盯着陈牧。
陈牧憋着笑,将茶水递了过去
“您来顺顺,别噎着”
“啊..”
唐师爷用力咽下口中的不明之物,连喝了两杯茶才算缓过神来,看陈牧的眼神仿若看一股怪物。
“你...这...”
“诶,东翁辛苦了”
“哈哈哈青橙还是有些进步的”
陈牧开怀大笑,一扫多日阴云。
小插曲过后,俩人开始谈论正事。
唐师爷将赵成送的银票和捐献文书递了过来
“东翁请看,赵城答应捐献五百两银子修建县学”
“先生收好就是,跟学生无须如此”
陈牧拿过文书扫了两眼,十分满意的点点头,忍不住笑道:“这赵城也是聪明人呐”
唐师爷把银票揣了回去,笑的格外真诚。
“赵城如果不聪明,怎么能想出赋税转移这一招,”
“勾结张县丞将税负都压在贫民身上,不为人子呀”
陈牧对这话深表赞同
他就够坏了,可也没想着薅贫民的羊毛。
官员为天子牧民,若把民都牧成光头。
那这官也做到头了。
“先生,一会替我给那两个捕快送点伤药和银子,这次算委屈他们了”
唐先生赶紧站起来拱手道:“东翁体贴下属,老夫代他们谢过县尊”
陈牧笑着摆摆手,取过纸笔递给唐师爷。
“先生,有件事您帮学生算算”
“如果静乐县境的汾河两岸都修上石堤,需要花费多少银子?”
唐师爷下意识的接过纸笔,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缓了数息才惊疑道:“东翁说的是石堤?还全部?”
陈牧自然的点点头,这事自从他视察了一番大堤就在心中酝酿了。
静乐县的大堤年久失修,几乎都是垒土以及砂石的土堤。
从洪德年间开始,几年就会决口一次。
百姓可谓怨声载道。
他此次来静乐,景运帝给的任务是做一根钉子,深深扎根进山西官场。
如同昔日扬州府的李冲。
官场讲究的是名正言顺,想在这地方扎下根,政绩就必然不能差了。
而整个静乐如今最容易出政绩的地方
一是治河,二是剿匪。
治河就是汾河,剿匪的匪就是矿匪。
前几日吴德昭憋不住了,说出了心中之事。
便是那矿匪!
静乐县境内以及周边,有铁矿以及其他矿石,矿匪一直都有。
可从景运二年开始,矿匪不但多了不少,而且还被人组织起了数个山头。
如今已是静乐县百姓的心腹大患!
吴德昭是真的期望这位挂着镇抚衔的县令,能把这事办成了。
可惜被陈牧给暂时搪塞了回去。
剿匪陈牧当然没把握。
可治河的胆子还是有的,而且很大。
唐先生看他模样就知是铁了心要做,自己空劝无用,还是用数字说话吧。
年轻人,还是年轻呀!
“东翁,县衙的记录中提到,县境内汾河段总长一百里,两岸同修就是两百里”
“石堤规制为丈高的坡形,所需条石大概一百五十万块”
“若征发五千人修河,大约两年至三年,若有其他意外譬如徭役灾荒,可能需要三至四年”
“所需食材,灰浆,木材,工匠,民夫等等花费,大约需要纹银六十万两”
“如今静乐县在籍不到六万,去年全县赋税四万八千两”
唐师爷不愧公门老狗,这帐一笔一笔算的门清。
听的陈牧脸都绿了。
当年隋炀帝修运河,征发劳力也没超过全国十分之一,那就已经是亡国之兆,整整被骂了一千年。
他陈牧一个县令何德何能敢与隋炀帝比肩。
全县赋税不到五万两,花费六十万修河,缺口把他陈牧全族卖了也不够。
陈牧沉吟片刻,终于还是不死心。
这件事在他预想中是能动薛皇商的好机会,实在不忍放弃。
“先生,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譬如太宗亲制的水泥,乃筑城的无双利器”
“非但造价低廉而且修建极快,用以修建堤坝再合适不过”
唐师爷长叹一声,依旧不忘恭维道:“东翁能知晓此物,可见状元之才绝非虚言”
“水泥的确是个好东西,非但造价低,成品也与青石无异”
“原本此物是皇家所秘藏,产量极低,只供应边军”
“百年前皇家终于将此方交于工部,准备用于天下,可却被当时的兵部尚书刘大厦冲入工部,一把火给烧了”
“如今水泥依旧只由皇家窑场出产,只供给边军使用,想用之筑堤难矣”
陈牧扬天长叹,哪怕他这种自私自利之人,都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种棒槌。
“刘大厦,千古罪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