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王妃有个不算秘密的秘密。
她同乌达善的儿子,并没有夭。
那个孩子一出生就令她厌恶,他长相样貌格外出挑,完全将她和乌达善的外貌优势吸取。
可他来错了地方,不该找她为母。
她自困漠北,初期只想着逃离勋贵恶劣玩弄,后遇到乌达善,想着如何取信于他,而后窥出他的想法,她自愿为刃,为的是日后可以凭功离开漠北。
她想回到襄城,想的日夜发疯。
她夜夜梦回那个小院,楚恒的身影从一开始逐渐变得模糊,直到一日再也看不清他模样时,她急了。
被抓回王庭时,她想着被杀了也好,总比如此活着强。
可乌达善是如何做的,他给了她身份,给了她权利,他诱导她是十六部报复杀了楚恒。
乌达善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个诱导是多么的漏洞百出。
他知道她对他的仇恨,可他还是给了权利和一切,因为他太想将十六部剔除。
他那个人,是慈悲怜悯的王,也是铁血狠辣的王。
他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只为漠北。
而他的儿子,同他如出一辙。
一样的聪明,一样无所不用其极。
乌行珠,很美的名字。
他来见她,那双眼里殷殷切切都是喜悦,是对重逢的期望,是对母子之情的期盼。
可她,一点都无法动容。
包括乌达托克,他虽是自己主动同乌达骨要的孩子,可她同样不爱他。
柳青黛的心,一早就给了楚恒。
楚恒死了,她也死了。
现在活着的,是钦克青黛,是漠北王妃。
尽管,她是大燕人,尽管她不喜欢这个地方。
开战前,钦克朵雅来说:“大妃,乌行珠不是善人,他恐怕别有目的。”
“没关系。”漠北王妃低声说:“只要能回到襄城,别的都不重要。”
钦克朵雅一怔:“大妃……是不打算再回漠北了吗?”
漠北王妃被问住了,她思考许久没想出结果。
“本王想回去看看,看看,那还是不是以前的模样。”
乌行珠是个随心所欲的人,他做事不看对错好坏,全凭心情。
她从来都没觉得乌行珠会真的帮她,她要的是他搅乱这团水,让她有可趁之机。
战场上,她久违的再次看到襄城城楼。
那里她曾在幼年去过,是楚恒将她领回家的。
战火,硝烟,刀剑都在她眼前闪过,她坐在高高的指挥车上,像多年前刺向大燕的尖刀一样,这次她成了尖刀的主导人。
“很快,很快就结束了。”
漠北王妃内心如火烹茶,过程艰难而细慢,她隐藏面纱下的脸庞,在一点点溃败。
“今日,本王必将取下襄城。”
“做梦。”
有人攻上了指挥车,他有些好笑,竟说着:“一对一,你敢吗?”
一对一?
她满腔复杂心绪难消,这人却来挑衅,这么多年她何惧之。
可是……他为何那么熟悉?
那张白净俊秀的脸,尽管过了二十多年仍旧如初。
可另一半的狰狞,却让她心头泣血。
银枪夺命的攻击,她忘了躲开,是乌达托克挡下了这一击。
漠北王妃细细观他,弃笔从戎,这里面的艰辛……
“要打就打,我楚天阔但凡求饶就是孬种。”
她有片刻愣神,定襄军七营将领楚天阔,她有耳闻的。
她欣喜时又失望,他没认出他。
可又庆幸,还好他没认出,她如今的模样自己都讨厌,又有何脸面与他相认。
她不想跟他动手,想让他离开,可这人一如既往的执拗,非要与她僵持。
既然如此,那就把他抓回去做男宠,好过日后关系暴露而被人疑心。
可她想法失败了,沈萧竟然假装负伤实则潜伏漠北军营,他将指挥车占领,他看透了我同楚天阔的关系。
可这个呆子,却一点都不知道。
乌达托克被带走为俘,他是代替她的。
战火将天地变得昏暗,她头发晕,是钦克朵雅接住了她。
“大妃。”
恍惚里,她似回到了漠北。
年节,各部族在王庭举办夜宴。
有人来说:“参见大妃,我们几个是敖鹰族的,在我们族内女子由来不得自由,终身只能在帐内度过。”
“在大妃管理下,敖鹰族与别的族统一了,我们同乌达和钦克族一样见了天日,还能与大女官一样为王庭尽力,一切都要感谢大妃。”
“还有我们,沧暮族在天目山下,漠北称我们为天目山使者。我们族内会在九岁孩童里选天童天女,然后送他们入天目山侍奉。”
“说是侍奉,实则是将天童天女捆绑严实丢入山里,有的被雪豹吃了,有的被活活冻死。还好有大妃,是您的坚持让沧暮族孩子免受苦难,您是我们沧暮族的恩人,我们永远信奉您为我们的大妃。”
熙熙攘攘好多人,那些狰狞恶毒的面孔被感恩,激动,虔诚所代替。
她那颗早已冰冷的心,被唤醒。
“大妃。”
漠北王妃抚上钦克朵雅的鬓发,说:“好歹是王庭大女官,形容怎如此狼狈。”
钦克朵雅眼红的厉害,她哽咽着数次不成语。
“漠北十六部已消,大燕和漠北将迎来和平。”
“先王和大妃的愿望已成,您,自由了。”
钦克朵雅埋头在床边哭泣,二十几年情谊相伴,她虽万分不舍,可大妃——
“朵雅,他还活着对吗?”
钦克朵雅一怔,点了点头,继而肯定的笃定的说:“大妃,他活着。”
“他现在是定襄军七营主将——楚天阔。”
漠北王妃笑了,这是她近三十年里第二次笑的如此开心。
襄城,她魂牵梦萦的地方,如今却以敌国大妃的身份回来。
再次见到楚天阔,是在签订两国盟约时,他们在敌对阵营里,各自为背后的国家争取利益。
盟约签订结束后,沈萧说:“听闻大妃向往襄城风景,今日既来便了了此愿,免得日后遗憾。”
她仰头,看到苍蓝的天,笔直的杉树林,还有俊峰峭壁,一切仍旧那么美好。
漠北王妃笑着摇头:“不了,灵关有人在等本王。”
临走,她提出楚天阔送行。
那场赛马,背后的视线令她泪珠连连。
临别,漠北王妃和楚天阔只望着对方笑笑,转身奔向各自归属。
他们没有叙旧,甚至没有一刻单独待在一起。
钦克朵雅问:“就这么走了?”
漠北王妃回:“活着就好。”
沈萧还未坐定楚天阔就归来,他有些意外:“这么快?”
楚天阔笑了笑,眉眼聚集的阴郁消散了。
他想:活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