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人情价人情价，
不同的人情自是有不同的价值。
姜雪璃的人情，于王宴无甚用处。
墨王府的人情，可有可无，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得考虑考虑。
墨司曜的人情，那是必须要拿下来啊。
姜隽承冷眼瞧了瞧喜笑颜开，一脸嘚瑟的墨小公子，暗骂一句蠢货。
当自个儿占了什么大便宜？
那王宴七窍长得全是心眼子，墨司曜能算计的过他？
轻飘飘地说出欠他一个人情，将来还的时候可没那么容易……
但好歹目前的事可以先告一个段落了。
姜雪璃问:“现在回凤王府？”
岳怀予悄悄瞄了一眼王楚楚:“她怎么还不醒？”
姜雪璃顺手就给了他一个爆栗:“你还敢提？”
她可没忘记，她这傻弟弟原是想偷袭她来着。
岳怀予揉着脑门，无辜地眨眨眼:“我真没用太大劲儿。”
王宴还算有点良心，解释了一句:“楚楚应该是晚上酒喝多了，醉了。”
王楚楚头一次喝白酒，虽然喝得不算多，但农家自酿的酒纯度高，后劲儿大，可不就是醉了？
姜雪璃俯身凑近王楚楚，抽了抽鼻子，果然闻到了不小的酒味儿，她一言难尽地瞥视王宴，
狗男人，他早就知道王楚楚是喝醉了，还要坑他们一把！
王大人面色不改，起身道:“回吧，姜统领，劳烦你派人去跟墨九他们说一声，楚楚找到了。”
安排了两个婆子帮忙把王楚楚背回凤王府，一行人留在前院，等墨司烨他们回来。
墨司烨几人回来得很快。
闲杂人等退下，墨竹和墨书留在门口守着，几个护卫蹲在屋顶森严戒备。
贵气十足的一群人，偌大的一间屋子竟有种逼仄不堪的错觉，来自上位者无形的威压压得人喘不过气。
岳怀予紧张得不由自主地躲在了姜雪璃身后。
姜雪璃握住他的手:“不怕，我在。”
她从小练武，手掌不那么柔软，嫁给墨司曜后养尊处优这么长时间，掌心还有消退不了的茧子，握在手里有轻微的硌喇感。
岳怀予的心却莫名安定下来。
昏黄的烛火摇曳不定。
姜雪璃压低嗓音，大致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大水冲了龙王庙，算是一场乌龙事件，好在没闹大，这事儿就此揭过。
凤王爷坐在梨花木太师椅上，面色和蔼地朝岳怀予招招手。
岳怀予下意识看向姜雪璃。
姜雪璃点点头。
岳怀予走到凤王爷面前，躬下身子恭敬行礼:“见过凤王爷。”
“不必多礼。”凤王爷扶起他，揉揉他的脑袋，“小予长得像你爹，是个好孩子。”
凤琳琅探过身子，上下扫量一番，转头问姜雪璃:“阿璃，你弟弟看起来怎么有些营养不良？”
岳怀予长得俊，个子很高，岳家孩子骨子里透出来的仪态风姿，和锦城这群高富帅相比都不露怯。
但他很瘦很瘦，穿着一套不太合身的深青色短打，同色布带勒得腰又细又窄，站在那里细细长长一条，像根竹竿子。
众人随着凤琳琅的话，视线都落在了他身上。
岳怀予挺直的腰背微微弓起，羞赧地红了脸，双手局促地捏着衣摆，不敢抬眼与他们对视。
他过得不好，很不好。
岳家出事那会儿，岳怀予才八岁。
七岁以前，他成日跟在姜雪璃身后跑，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日子单纯又快活，半点不识愁滋味。
他七岁那年，岳家军与匈奴打的太过惨烈，他娘亲走了。
他八岁那年，岳家没了。
那会儿兵荒马乱，到处杀得昏天暗地，人人自顾不暇，谁都顾不上谁，
秋月匆匆忙忙带着姜雪璃逃走，将军府看门子的老岳头把岳怀予藏在运柴火的板车里拉出了边城。
一老一少一路没有目的地得往深山老林里躲，一躲就是好几年。
老岳头年轻时跟着岳云起的父亲岳老将军征战沙场，后来断了条腿，再杀不了敌人了，就在将军府看了大半辈子的门。
老的老，小的小，都不是能挣钱的年纪。
如老岳头这般身体有残疾的武将年纪大了，更是难以寻到谋生的活计。
这么好些年，老岳头靠着一条瘸腿在码头扛麻袋把岳怀予拉扯长大。
扛麻袋挣的那点钱想吃饱饭都难，逢年过节也不过是等市集散市了，去称点便宜的骨头肉沫沾两口荤腥解解馋。
为了让他的小少爷能吃点好的，老岳头说尽好话，又省吃俭用存了点铜板塞给酒楼管事的，讨了个帮厨的活儿。
工钱很低，老岳头图的不过是能带点酒楼没卖出去的荤菜，给正在长身体的岳怀予补一补。
日子太辛苦了，岳怀予那会儿不懂事，总闹着要回边城寻他爹娘兄姊，
他还太小了，他不理解为什么短短一年时间，他的娘亲走了，他的家人朋友都不在身边了，
为什么他要隐姓埋名藏在这么远这么远的地方，为什么他的生活会翻天覆地，什么都不一样了？
他想吃肉，他想吃糖，他都快忘了糖葫芦到底是酸的还是甜的了……
老岳头总是长叹息一声后，摸着他的脑袋让他再等等，等他长得像岳将军一样高了，他们就能回边城了。
他爹爹有多高啊？
老岳头比划着在茅草屋门口的那棵老树很高的位置上刻下了一道深刻的印记，说岳将军有那么高。
老树很高很高，刻下的印记也很高很高，小萝卜头岳怀予高高踮起脚都触不到。
他爹爹那么高，他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长得像他爹爹一样高？
长高的事放一放，当务之急是要把岳怀予的武功和学问抓起来。
岳家军最初的兵将都是被家里扔到边城历练的纨绔贵公子，
老岳头出身名门，断文识字，教岳怀予一个小孩儿绰绰有余。
他腿瘸了，一身好功夫还在，他日日督促他的小少爷勤学苦练，断不可辱没了岳家的风骨。
年复一年，岳怀予长得像他爹爹一样高了，他不闹着回边城了。
他和姜雪璃一般，遗传了岳将军的一把子好力气，他想随老岳头一起去码头搬货，他想挣钱给老岳头买肉吃，买新衣裳穿，买大院子住。
老岳头却不要他了。
说好陪他一起回边城的老岳头，在一个深夜睡下后，再没睁开眼，永远的留在了那个偏远的小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