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毅心中了然，脸上不见丝毫慌乱，他迎着赵渊几乎要吃人的目光，不卑不亢地反驳。
“父皇息怒！区区几把腰刀说明不了什么，此物虽是岳家制式，但并非什么绝密之物，有心人想要仿造，或者从其他渠道弄到几把，并非难事！”
“最关键的是动机！岳家根本没有刺杀父皇的动机！”
“父皇或许不知，前些时日为了安抚岳家情绪，儿臣曾亲自去过岳府拜访。当时与岳羽将军、岳灵小姐都见过面，相谈虽不算融洽，但也绝无半点不满之意！岳将军对赐婚并无抵触，岳灵小姐虽有些女儿家的小性子，但也绝非不识大体之人！所谓因不满赐婚而愤起行刺，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赵渊闻言，愣了一下。
他还真不知道赵毅私底下已经去过岳家了。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主动了？
赵毅见父皇的神情有所松动，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立刻趁热打铁，继续分析。
“父皇请想，此事疑点重重！其一，昨夜宫禁森严，刺客是如何悄无声息潜入，又是如何精准找到父皇寝宫的？这绝非一般江湖草莽或岳家残部能做到的！”
“其二，就算岳家真的丧心病狂要谋逆，也断然不会如此愚蠢！派出的刺客竟然还带着自家如此明显的信物，这简直就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他们干的！这不合常理，蠢到家了！”
“所以，儿臣敢断定，昨夜的刺客定然是有人故意栽赃嫁祸！他们留下这些腰刀就是为了将罪名引向岳家，进而牵连到儿臣！”
“此人用心何其险恶！父皇，您想一想，什么人会如此处心积虑地要同时除掉岳家和儿臣？此人或许就是当初泄露军机，害得岳家兵败、岳将军蒙冤的那个内贼！他怕岳家翻案，怕儿臣查出真相，所以才先下手为强，想要一石二鸟！”
赵毅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赵渊的心头。他原本被愤怒冲昏的头脑，此刻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渐渐冷静下来。
仔细回想整件事，确实如赵毅所说，漏洞百出，太过刻意！尤其是留下腰刀这一节，简直是愚不可及！岳羽那老家伙虽然脾气倔，但打仗是把好手，绝不是这种没脑子的人！
那个栽赃的人会是谁？
赵渊的目光闪烁不定，心中的滔天怒火竟真的被压下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疑虑。
他沉默片刻，将目光转向一直候在一旁的军器监官员鲁良。
“鲁良。”
“臣在。”
“你再跟朕说说，这种岳家腰刀，旁人可能仿制？”
鲁良不敢怠慢，恭敬地回禀。
“回陛下，岳家失势之后，军器监便再未给他们打造过新刀。军中其余将士的腰刀制式也与此不同。”
“不过，当年为岳家军打造兵器时，军器监确实多造了一批备用的岳家制式腰刀，一直封存在库房之中，以备不时之需。”
鲁良话音刚落，赵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厉芒一闪！
他声音陡然变得又冷又硬，像冰碴子似的，刮得人脸上生疼。
“魏德英！”
“奴婢在！”
一直弓着身的魏德英立刻应声，心里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陛下这口气，是要动真格的了！
“你马上带上鲁良，再点一队禁军，去军器监库房把那批岳家的刀一把一把地点清楚，看看数目对不对得上！”
“遵旨！”
魏德英赶紧一把拉起旁边还有点懵的鲁良，急匆匆就往殿外跑。
赵渊看着两人消失在殿门口的背影，宽大的龙袍下，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显然是气得不轻。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复杂地落在还跪在地上的赵毅身上，那眼神里有审视，有怀疑，还有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动摇。
最终，他只是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
“你就在这待着，哪也不许去！”
赵毅心里跟明镜似的。
父皇这是起了疑心！自己刚才那番话，加上鲁良这临门一脚的助攻，总算是把父皇从暴怒的牛角尖里给拉出来了！
只要查出库房里的腰刀数目不对，那栽赃陷害的罪名就等于撕开一个大口子，离揪出幕后黑手就不远了！
他面上依旧保持着平静，还带着几分被冤枉的倔强，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儿臣遵旨。”
魏德英领着圣旨，带着鲁良和一队甲胄鲜明、杀气腾腾的禁军，风风火火就冲向了军器监。
军器监乃是国之重地，平日里守卫森严，寻常官员都不得擅入。此刻见到魏德英亲自带着禁军前来，门口的守卫连盘问都不敢，直接就放行。
一路畅通无阻，直奔库房重地。
那库房更是把守严密，几层岗哨，看到魏德英亮出的金牌令箭和身后那队煞神般的禁军，一个个吓得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
鲁良跟在魏德英身后，腿肚子都在打转，额头上的冷汗就没停过。这最深处的库房，别说他一个副官，就是军器监正堂大人，没有陛下的手谕也轻易进不来。
他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大串钥匙，对着那扇看起来就年头久远、布满灰尘、挂着三把大铜锁的厚重铁皮木门捣鼓了半天。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沉重的库门被缓缓推开。
一股浓重的、混合着陈年灰尘，金属锈蚀还有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直咳嗽。
魏德英眉头皱得死紧，挥了挥手，示意禁军将整个库房区域团团围住，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然后才跟着鲁良走进去。
库房里光线极其昏暗，只有高处几个狭小的气窗透进几缕微光，照亮空气中如同精灵般飞舞的无数尘埃。
一排排顶天立地的巨大木架，矗立在黑暗中。架子上堆满各种封存的箱子、兵器部件、甲胄等等，都蒙着厚厚的灰尘，显然是许久未曾清理。
鲁良对这里还算熟悉，他佝偻着腰，借着禁军士兵举着的火把光亮，在迷宫般的货架间穿行，最后在一片角落停下来。
“魏公公，就是这里了。”
鲁良的声音带着颤音，指着面前一排同样蒙尘的刀架。
火把光芒下，只见那刀架上插着一排排制式古朴的腰刀。刀鞘是暗沉的颜色，刀柄上缠着旧得发黑的皮绳，隐约还能看到上面雕刻的家族徽记，正是岳家军的制式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