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沿南侧的琉璃厂,聚集了京城大大小小的古今书肆、文房四宝店、古玩店、印刷铺……
槿玺被敏容牵着在琉璃厂外的柳巷口下了马车,由西向东逛进来,一路上好奇地东张西望。还真别说,这清朝的琉璃厂,与后世的北京文化街相比,确实多了那么一种现代都市无法比拟的韵味。
“额娘,你以前经常来这里吗?”槿玺见敏容很熟门熟路地拉着她穿过几个门面狭窄的小铺子,直接来到一家大型的专卖文房四宝的“贤聚阁”门前,忍不住问道。不是说古代的女子出门机会都不多吗?更何况是便宜娘这般出身还算官宦的大家闺秀。
“嗯,额娘……未嫁给你阿玛之前,每个月都会来这里,你还记得宜妃娘娘吗?最初时,额娘就是在这里与她相识的。”敏容忆起多年前的少女时代,感怀万千。晴珞……福雅……她曾经算得上贴心交腹的闺密,如今,一个身居高位,出入凤銮仪仗;一个远嫁外乡,数年渺无音讯……
她自己呢……深困内宅、夫妻情分渐次疏离……
“额娘……”槿玺见便宜娘又陷入了沉思,忍不住扯扯敏容的衣摆,立在人家店铺门前,不进不出,招来了不少好事者的目光。
“哦……抱歉,额娘走神了……进去吧,给你挑些练字用的笔墨纸砚。”敏容索性抱起女儿,往“贤聚阁”大堂走去。
“敏容?是容妹妹吗?”身侧传来一声煞是惊喜的熟悉招呼,让敏容顿住了脚步。
“你……睿晟哥?”敏容讶然地盯着眼前这位虽然多年未见、依然不失清朗挺拔的男子,嗫嚅地求证。
“没错,是我。好像有五年不见了吧?容妹妹……依然这么漂亮。这就是你女儿吗?与你小时候几乎一个样呢……”齐睿晟温润的嗓音与柔和的口吻立即博得了槿玺的好感。脑子里闪过一幕幕便宜娘与眼前这位不到三十的年轻男子之间的红果果私情……
“是,玺儿,这是额娘小时候的邻居,你要叫晟叔。”
“晟叔——”槿玺拖着糯糯的童音扬声唤道。换作现代,无论外貌嫔相都与她很般配的男人(她自认为),如今竟然成了她的叔字辈。心中无比唏嘘。怪不得现代的好男人都绝种了,感情都搁古代了。
敏容见遇到了久违的邻居兼朋友,欲将女儿放回地上聊几句,如今玺儿长高了不少,抱久了累人。
“我来吧。打算进去?”齐睿晟接过敏容手里的槿玺,轻松地单手而抱,浅笑着问道。
“是,打算给玺儿买些练字用的纸墨。”敏容点头致谢。
“果然是才女,这么小就想培养女儿了?”齐睿晟笑着问道。
“睿晟哥又打趣我了。对了,你呢?孩子几岁了?”记得她出嫁那年,睿晟也娶妻了,只是她鲜少回纳兰家,即使回去,也是送完年礼,拜完长辈就回来了,也不曾听说有关他的任何消息。
“大儿五岁,小女也三岁了。”齐睿晟含笑说道,“下回有机会,带出来与玺儿一起玩。”
槿玺见齐睿晟低头看向自己,遂眨巴着黑溜溜的双眸佯装乖巧地点点头,心里则止不住地哀叹,她才不要与三五岁的娃儿玩啦。三岁的女娃儿,指不定还要她帮忙擦鼻涕口水呢。又或者,五岁的男娃儿,被娇宠纵惯地像国际小霸主——瑞琳·诺顿一样,霸道地让她抓狂。
她浑然忘了,自己现在的身子,不过就是个五岁娃儿,不与同龄人玩,难不成还坐在椅子上与大人唠嗑嘛。
…………
“这怎么好意思,睿晟哥。”敏容见齐睿晟早她一步抢着结了账,将掌柜包好的一整套适合槿玺这个年纪的娃儿练字用的笔墨纸砚递给她,非常不好意思。
“这么见外做什么,当做是给玺儿的见面礼嘛。对不对?小玺儿?”齐睿晟放下槿玺,捏了捏她的小圆鼻尖,口气极其宠溺地问道。
“唔,谢谢晟叔。”槿玺笑眯眯地谢过,当做生日礼物吧,她乐得接受。顺手轻摸自己的鼻尖,暗叹:为何这些人老喜欢捏自己的鼻尖?鼻尖不挺了怎么办?
“玺儿……”敏容无奈地摇摇头。毕竟是还小,不懂人情世故。转头对齐睿晟歉意地说道:“睿晟哥,让你破费了。”
“哪里话……你呀,还是老样子……”不肯接受他对她的好。齐睿晟习惯性地将后半句话留在喉底,随即转了话题,轻拍槿玺的头,“玺儿,得空让你额娘带你来叔家玩。”
槿玺点点头,她相信这只是客套话罢了,依便宜娘的性子,打死她都不会带着自己去这个不过只是老邻居的男人家串门。除非想被便宜爹扫地出门。毕竟,这男女关系保守的清朝,还不时兴婚后异性朋友之间的亲密交往。那无疑是给夫家抹黑。
原本想逛小半日的行程,因为齐睿晟的出现,早早结束了。敏容不想让齐睿晟一路陪着她们逛东逛西,索性买了文房四宝后,就与他告辞,出了琉璃厂,回到柳巷胡同口,上了马车回家了。
只是,饶是这样的简短而得体的接触,不知怎么的,被费扬古知道之后,接下来的一连串反应,完全印证了槿玺随便想想的猜测。
啧啧,她便宜爹吃起醋来的模样,堪称”恐怖”。
那套文房四宝被费扬古摔地稀巴烂不说,敏容居住的“柳棠院”也被他破坏地够呛。
槿玺绕了一圈被便宜爹摔得东倒西歪、缺胳膊断腿的堂屋,暗自偷笑。破坏力越强,对便宜娘的感情越重。只是,恐怕是连他自己都还不晓得罢了。
“简直……是个不可理喻的莽夫!”极有教养的敏容,看着这一地的破坏,再生气也只爆得出这么一句。
“额娘,阿玛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呀?晟叔不能送礼物给我吗?那不是可以替额娘省银子嘛。”槿玺故作天真的话语惹得敏容一阵好笑。
“你哟,是不是被哥哥们感染了?整日里就想着省银子。”自从上回被女儿讹着买了一枚玻璃手镜后,齐恪齐琛兄弟俩在例钱的用度上节省了不少。想必是担心下回再带妹妹出去逛时不够付账吧。
“我才没哥哥们那么笨。”银子是靠赚出来的,又不是省出来的。槿玺皱眉的表情,再度惹笑了敏容。
“是,玺儿最聪明。”敏容轻轻点点槿玺的鼻尖,宠溺的说道。可一回头看到满地的桌椅残骸,又止不住轻蹙眉心。
“你阿玛真是……”不肯听她一句解释,就闹上了。不知情的,还道是他们夫妻间的感情如此好,以至于他狂吃飞醋。只有她知道,那是费扬古觉得丢了面子:女儿练字用的笔墨纸砚,居然由其他男子赠送。
“我怎么?”正抬脚进门的费扬古气冲冲地插进母女俩的对话。
“你不可理喻!”敏容见他不仅没有收敛,还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气得红了脸。
“不可理喻?与老相好私下会面不说,还收人家礼物,你当我死了啊!”费扬古梗着脖子粗着嗓子吼道。
“老相好?哈……我不像你,小妾一个一个的纳进府,他若是我老相好,我纳兰·敏容缘何自求圣上指婚?早与他过好日子去了。”敏容牙一咬,心底万般委屈化作厉声质问,直直射向费扬古。
“自求指婚?”费扬古怪异地扫了她一眼,嘴里低低重复了一句,随后又扫到缩在敏容身后的女儿,暂时缓了缓神色,“玺儿乖,回自己楼去。”他还有许多疑问要搞清楚。女儿不宜在场。
“哦……”槿玺见便宜爹都指名道姓地驱赶了,只得从敏容身后挪了出来。原本还想看个过瘾。看他们夫妻俩如何解决这个当事人死不承认的吃醋与被吃醋问题。
见女儿乖乖地出了堂屋,费扬古长手一扬,栓上了门,“好好解释,什么叫自求指婚?”
“什么?”敏容愣了愣,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因他突然缓和下来的神色而诧异。
“你刚才说,你自求圣上指婚……这是什么意思?”费扬古压抑着心底的激动,会么?会是他想的那样吗?他的福晋,是真心嫁给他为妻的。而不是外头曾经传言的那般:她是被迫下嫁,若非皇上指婚,她已有青梅竹马、相好多年的心上人,不日就要成婚……
“就是话里的意思啊……”敏容嗫嚅地低喃。时隔五六年了,还来与她争执她之所以愿意嫁给他的原因,让她一时有些羞赧。
“这么说,是你自愿嫁给我的?而不是受皇上逼迫?”费扬古灼灼地盯着她,期待着她的答案。
“废话!若非我自愿,圣上他……”不待她说完,就被费扬古扯入了怀里,”这就够了……够了……”他也是有人真心要的,这就够了。
“老爷……”敏容被他搂得有些喘不过气,轻轻推了推箍紧她身子的双臂,突然有些明了,他原来一直很介意,介意她是被迫下嫁给他的,一如当年的叶赫那拉·沁雅……
唉!这个外表豪爽粗放、内心却如此敏感别扭的男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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