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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婆子将所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祝缨看着她染血的样子,往前踏了两步,王云鹤开口更快:“来人,给她看看伤。”

陈萌道:“让她说清楚!”

祝缨给衙役让开位置,对陈萌道:“你先让她能接着喘气儿吧!”

王婆子眼看是活不成了,冯夫人又昏倒了,冯大郎想扶冯夫人,抢上一步,脸都皱了起来,索性缩回去要找王婆子问明白,班头已经报:“出气多、进气少,活不成啦。”

他再看陈萌,陈萌居然在咬牙节齿之余没有暴怒,又看自家管家,管家正在命人把冯夫人扶起来:“大郎,夫人已经气晕了,得请回府去看郎中啊!”

王婆子喉头科科作响,班头问道:“你还要说什么?”

王婆子却总说不出话来,又过一时,头一歪。班头一探鼻息,对王云鹤禀道:“大人,她死了。”

陈萌吐出一口气,看管家仆人、王婆子的丈夫要扑上来踩两脚,大喝一声:“够了!还不嫌丢人吗?!”

然后对王云鹤一拱手,道:“京兆,这婆子已然疯了。纵不疯,也死了。她说的话,死无对证。”陈萌很明白,必须咬死王婆子说的是假话,不然冯夫人岂不是难堪?得把“当年就是有义仆”这件事给做实了。一切还照旧。非但如此,珍珠说的也得是真的!

他说:“然终归是对主家尽忠,我们把她领回去好好安葬。再有,那个珍珠,无论是真是假,我们愿出一分嫁妆。”

冯大郎见陈萌说话,也跟着附和:“这件事儿,顶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王大人,我也情愿破这一注财。”

祝缨突然说:“那花姐呢?”

所有人都看向她,祝缨说:“我那么大一个花姐呢?京兆,我花姐并没有死,是这位夫人给她发丧,说她死了的!我还在找人呢!现今说不是这夫人亲生的,她可没资格断我花姐的生死!还请大人作主,许我找回花姐,重入户籍。”

花姐被找回来认祖归宗,按籍贯就是京城人氏,死了销户,也是归王云鹤管的。

王云鹤并不知道冯府的那一串事儿,问道:“什么?”

祝缨道:“花姐原本有丈夫的,丧夫无嗣,被宗族所逼,由婆母为她招赘了下官。后来……您也知道了。再后来,那位夫人逼嫁寡妇,花姐不从,就逃出了冯府。”

王云鹤是知道世情的人,已然明了,他的心里不能骂冯夫人一句“贱人”,但也要说她一句“无知妇人”。对祝缨道:“寻到人时,落户便是。”

陈萌暗骂祝缨多事,祝缨却是有自己的盘算,也是一丝不让。陈萌凭着仅存的理智,没有搬出亲爹来压王云鹤。只是苦苦哀求:“京兆,天子脚下,京兆治下出了这样的事,风言不语不妥,不如压下。且表妹已经殁了……”

祝缨道:“你表妹殁了,与我花姐何干?花姐活得好好的。”

“你!”

祝缨看着他说:“我要花姐。”

“现在说的是王婆子。别的事儿,咱们能回去商量吗?”陈萌苦口婆心,顾不得还在京兆大堂上,公然就说了私下的话。

王云鹤道:“本府自有决断。”

祝缨道:“京兆,下官多少与这件事有些牵连,还请京兆听我陈情。”

王云鹤也点头。

祝缨道:“凡断案,物证固然要紧,口供也不能不察。下官今天不但听了王妈妈的话,还听了珍珠的话。同一件事,要推断,下官能编出八个故事来,但市井小民可以这么做,朝廷公堂不能这么做。

珍珠的履历是大理行文调的,与她说的合得上。花姐当年所谓认亲,脚上有疤,与王妈妈说的也合得上。这两件的口供、物证、人证,下官都见过,下官只为这两件做保。

哪怕日后二人翻供,珍珠是自己放着好好的小娘子不做,她自己选的。花姐出逃,想必也不留恋那点富贵。对这二人,我不内疚也不亏欠。”

王云鹤点点头。

陈萌急了,还要说什么。王云鹤一摆手,道:“不必再言!”

他能看出来疑点,但要细查,也只能凭心断。王云鹤暗中摸了摸良心,也觉得古往今来,有一个程婴也就足够了。

飞快地下了判词,祝缨留神听着,这玩儿也是个模子往里套,一条一条的,只要主官照着模子填,就能写得很明白:一、王婆子疯癫,但是自首,还死了,尸体发还埋葬。

二、珍珠既然是冒名的,又没有借身份行骗,又是残疾,所以给她脱籍、免于处罚。

三、花姐无辜被牵连,又不曾主动行骗,且已逃走,许其还京入籍。

判词上也写明了王云鹤采信王婆子的原因,除了祝缨说的原因,还有一点,“人命关天”,一般人是不会拿命来说谎的。如果有,以命讹人,那就不是常理可以推测的范围了,除非有铁证能够证明死者说谎,就还是听这以命为代价的申冤鼓声吧。

冯大郎想说,要为冯夫人正个名,王云鹤的判词里又没有提到冯夫人,更没提当年的案子。他卡在中间手足无措。陈萌回过味儿来,对这个结果也只能勉强接受,看了祝缨一眼,又别开眼去。只有王婆子的丈夫当场大骂:“这个贱人!还埋什么埋?野狗吃了算了!”

王云鹤见他果然“不通人性”心里也是厌恶的,他对王婆子也难说她做得对与不对,终究有一点慈悲之心,道:“既如此,抬去义庄埋了吧。”

祝缨垂眼看了看王婆子的尸首,道:“京兆,下官再添一点钱,给她火化了,寻个庙庵之类的供奉着吧。这人夜里自杀的,怨气大,看着死不瞑目。还是以佛法消解一下的好。”

王云鹤看了她一眼,祝缨腼腆地说:“下官幼年迫于生计,知道一些鬼神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王云鹤回忆一下她的来历,道:“那就拨给你。”

祝缨道:“下官只出钱。尸首还是京兆府来收拾吧。”

王云鹤轻松了一点,一点淡淡的哭笑不得涌了上来:“你怎么越来越淘气了?”

祝缨皮笑肉不笑了一下,王云鹤道:“退堂!”

祝缨道:“都宵禁了。还请京兆给开张条子才好行路。”

王云鹤叹了口气,开始写条子,他得写好多张呢。

祝缨这才对陈萌道:“大公子要真忧心,回去就求陈相,催着把龚案结了,越快越好。”

陈萌冷冷地看着他,祝缨也回他个冷笑:“我见过陈相公,他对我并不以势相凌,我现在才说的。你们?我那么大一个花姐没了,她就是被逼得逃命的!我那么好一个干娘没了,你敢说她不是被逼死的?再有,令姨母对我父母做过什么,我还没开始落井下石呢!什么玩艺儿!”

陈萌抿了抿唇,就要走开,祝缨道:“龚案没结,你们还在宣扬义仆,大理寺是把涉案的仆人也鸡犬不留,还是网开一面,二十年后再造一段义仆的佳话?你们仁义,你们美,当年的案断错了,当年的陛下也错了?”

陈萌忍不住说:“陛下圣明,是龚逆为祸!”

祝缨道:“傻子才会被人骗。陛下傻?差不多得了,再玩就要玩砸了!那位夫人,里子都塌了,如何撑得起外头的架子?”

陈萌听进去了,对祝缨一礼,道:“多谢三郎指点。”

祝缨摇摇头:“不恨我就不错了。”

“怎么会呢?你只是对冠群死心眼儿。”

祝缨道:“我不能叫她成为一个死人,我觉着快能找她回来了。大公子下回恐怕不会愿意好好跟我说话了,我与大公子相识一场,有些话还是觉得说了的好。”

“请讲。”

“家和万事兴,得看听谁的。别说你管不了长辈,一次两次的闯祸,看你面子别人能忍。再多?你好意思开口别人不好意思听。”

陈萌本就对冯夫人有意见,现在看到她还瘫在椅子上,不由想:早送她静修就好了!

冯大郎没计较,冯夫人装死,沈家居然就只有一个管家在场,现在只有他一个能做主,他心里苦得要死!他爹说得真对,外婆家这些亲戚,一个比一个上不得台面!还有这个姨母,不能再让她作下去了!

陈萌当机立断,回去得跟舅舅、表弟好好谈一谈,得让冯夫人老实一点!别他娘的惯着这个傻娘们儿!

他郑重对祝缨一拜,道:“多谢。”

祝缨跳开了:“别!咱们以后别再有什么联系最好!我找我的大姐,找回来也不去与你们攀什么亲戚。你们也当没有我们就好了。说这么些,是谢你为我引荐同乡。”

陈萌道:“为什么要尽快了结龚案?难道管氏还?”

祝缨道:“大理寺里虽然有碎嘴子,郑大人还是有分寸的。不是因为这个,我不能明说,你跟陈相公说,他肯定能知道。”

陈萌还想问,王云鹤已经开完了四份条子,一一晾干了墨迹,各人领了各人的那一份,各自还家。祝缨道:“下官先把烧埋钱留下。”要去跟京兆衙门兑烧埋钱,她身上现在带的零钱也多了,摸摸钱袋,身上的钱还够。

陈萌等人匆匆离去,陈萌一回家就去向陈相公禀告。陈相公已知此事,阴着脸踱步。他这一晚还得照常见客,装得没事人一般,其实已里已经恼得狠了。陈萌回来,低声将事情说了,陈相公长叹一声:“不愧是王云鹤啊!”

又训儿子:“你怎么又……”

陈萌忙说:“儿想好了,等下就去见舅舅,陈说利害,姨母不能再居住在城内生事了,择一僻静别庄,静养去吧。”

陈相公道:“还留着?”

陈萌道:“她都到庄子上了……”

陈相公点了点头,陈萌又说:“那个,祝三请爹进言,早日了结龚案。又说不是因为管氏再说出什么来。”

陈相公想了一下,说:“你要是这么明白就好了。”

“咦?”

“王婆子都知道,要盖住香疤,就要在香疤上咬个牙印儿。这是让我咬牙印儿去呢!这个小子,你以后不要得罪他。”陈相看了儿子一眼,心道,要么就让他彻底翻不了身,要么就不要得罪。可惜你弄不过他,还是让他不要得罪人好。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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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边,祝缨不知道自己在陈相心中评价这么高了,她兑完了钱,又额外拿出一点钱来给班头:“骨灰坛子弄个结实点儿的。”

班头也神秘兮兮地道:“放心,不会让她逃出来的!”

害!他信了祝缨的鬼话,以为真的是要镇压厉鬼的。

王云鹤已然退堂,今天这个案子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个疙瘩,他为官数十年,见过多少人伦惨案,其实已经见怪不怪了。今天这个案子、这个婆子,又让他感慨了一下,他感慨的是祝缨。

祝缨揣着条子,先不回家,她先去了杨仵作家里。敲了门,杨娘子低声道:“谁?”

祝缨道:“我。”

杨娘子开了门,吃了一惊:“三郎,出什么事了么?都宵禁了!快进来!”

祝缨道:“找杨师傅有点事儿。”

杨仵作也没睡,问道:“什么事?进屋说。”

祝缨进了屋,接过杨娘子倒的茶喝了一口,说:“这茶喝着还行?我也喝不出好坏来,你们要觉得合口,我下回再带一点来。”

杨娘子嗔道:“这么好的东西,你还客气什么?再客气,我们就不好意思伸手接啦。”

说笑了两句,祝缨就问:“师傅,知道今天京兆的那个事儿不?”

杨娘子本来拿了针线要去做的,闻言站住了,说:“可不是!那婆子是真个胆子大,哎哟,那个夫人呐!做人也忒狠了,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将人逼得那样,也不怕报应!”

杨仵作道:“你叨叨什么呢?给三郎端饭来!”

祝缨道:“饭就不用了,我还没回家呢,过来跟师傅说一下,婆子死了。我也在场。”

“怎么回事?”老两口都惊呆了。

祝缨道:“没盼头了。”

杨娘子叹道:“是哩!本来还有个小主人可以指望,小主人也死了,可不就……”

祝缨对杨仵作道:“她男人嫌她,不肯拖去葬,京兆好心,说到义庄去埋了。”

杨仵作道:“哦,又有我的事啦!明天早起填尸格?”

祝缨道:“我又添了点钱,让他们烧了,弄个好坛子,供到庙里去去怨气。来跟师傅说一声,明天去验尸填尸格的时候,自家也留意些,别惊了她。她死前有心事。这串佛珠是我请来的,您明天带上,看着跟尸首一块儿烧了装了。骨灰坛子留下下,我落衙后给找个庙送去。”

杨仵作道:“知道了。你今晚怎么回家?”

“京兆才断完案,给我写了条子,不怕宵禁。”

杨娘子道:“那也仔细些,你家与我家不在一路上,别再到处走了。”

“哎。”

祝缨离了杨仵作家,又跑去了金螺寺。她翻墙进去,金螺寺的和尚已经睡了,只有佛前还供着长明灯。祝缨摸到了花姐的住处,轻轻敲门,里面花姐警觉地问:“谁?”

“我,老三。”

花姐点了灯,开了门:“三郎?”

祝缨闪进门,反身插上门,听花姐问:“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出什么事了?”

“看来你不知道,你听我说。”祝缨拉花姐到床上坐下,将事情一一述说。最后说:“你如今身上再没有冯府的枷锁了,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了。”

花姐听得呆若木鸡,掩口落泪:“这这这……我……我是孤儿?我,那我这是……”

她脑子有点乱,哆嗦了好一阵儿,也不知道想没想明白,最后憋出一句:“那娘不是白死了?是我害了她!还有王妈妈,她……怎么……”

祝缨道:“听我说!”

花姐抽噎道:“你、你说。”

祝缨道:“大姐,我是断案官,我的话,你信不信?”

“当然是信的。”

祝缨道:“什么都没有证据!你脚上的香疤,只能证明你脚上有香疤。当年在府城,咱们自己也说,别弄错了,对不对?这事儿,不是咱们弄出来的。干娘……咱们先放下。只说眼下!”

“好。”

“那位夫人的为人,你是明白的。”

“对。”

“我想,甭管怎么样,趁王大人松口了,咱们先把你的户籍落实了。你明天也不要去生药铺子了,算着我落衙的时候出门时带上行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花姐虽然心慌,但是知道祝缨不会害自己,道:“不是说,能光明正大地……”

“你在和尚庙装僧人住这么久了,不妥。悟空的度牒也不要再用了,带上智兴的。听我的!外面的事儿,我再熟一点儿。”

“好。”

“再商量一件事儿。”

“你说。”

“你愿意当我的姐姐吗?”

“三郎?”

“你要愿意,我跟爹娘说,收你当女儿。你不总叫我娘干娘吗?好吗?”

“你不必为我这么费心。”

祝缨摇摇头:“这件事儿不是这么算的,咱们一道上的京,没道理拆开呀。”

“娘……冯夫人和沈大人,面甜心苦的。你这么对上他们,不好。”

祝缨道:“早就对上了!我可还记着干娘呢!就这么说定了!我带你回家!就是难为你,要担着个不清不楚的恶名,说跟我没名没份之类。”

花姐想到祝缨是个女子,要被人逼迫娶妻可就遭了,不如自己去祝家,也好遮掩一二。于是点头道:“好。”

祝缨道:“那我走了。”

“这……”

“不用送,我还翻墙出去。”

祝缨于是翻墙跑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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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仙姑和祝大还没睡,他们两个除了女儿的性别,别的是万事不愁。白天又出去看房子,街上就听到了京兆府门前的大新闻,两人脸都听绿了。就在街上议论两句,被旁人问:“怎么?你们知道这事?”

两人赶紧搪塞几句跑回了家,回了家,张仙姑才说:“哎哟!快!去找三郎!”

祝大道:“找她做甚?她听了必要去府衙的!去了干什么?这事本与咱们不相干的。别告诉她,等她回来再说。”

“花儿姐……”

“花姐都出殡啦!你还要往家引?”

张仙姑心里不安,跑去西屋给于妙妙母子俩上香:“大娘子,不得了了!出大事儿啦!”

晚饭都没心情做,祝缨天黑了也没回来,两口子也不知道祝缨去了哪里,又怕她去了京兆府多管闲事,想去找时,又宵禁了,两人才出坊门,迎头撞上巡夜的,张仙姑赶紧说:“吃多了,出来消食的,还没出坊呢!”

被吓了回来,又不敢睡,只得在正房的廊下打个灯笼,夫妻俩搬着凳子坐着等,一晚上也不知道打死了多少蚊虫。

等到祝缨敲门,两人跳了起来:“怎么回事?!”打门看是祝缨,张仙姑这回不打女儿了,紧张地说:“你……去哪儿了?”

祝缨关上门跟她进了正房,说:“爹、娘,商量件事儿。”

张仙姑说:“你又要干什么?”

祝缨道:“今天下午京兆府门前王婆子的事儿,你们知道了吧?”

“呃……”

祝缨歪头翻白眼,张仙姑道:“那什么,她就算是花姐的亲娘,你也别上火啊!花姐儿人不错,可是吧,这个王婆子……”

祝缨道:“她死了。”

“啥?”

“她也不是花姐的娘。”

张仙姑这下好奇了,也不担心了,问:“说说说说,怎么回事儿?”

祝缨就将这一天的事都说了,祝大叹气道:“花姐这命,是好还是不好呢?她要是还在,倒是能正正经经过日子了。接咱家里来也成的。”

张仙姑反而不说话了,她咬着指头想了一想,说:“是啊。花姐人好。就是这命……”

祝大道:“再说了,来咱们家,知根知底的,正好跟老三搭伙。”

张仙姑赞同地说:“是呢。知根知底。”

祝缨道:“既然这样,咱们就跟她搭伙儿,我去找她,找到了,领回来。请了同僚、邻居们来摆一桌酒当见证,你们认她当女儿!把她的户落在咱们家!就这么定了!”

祝大道:“是给你当媳妇儿!”

张仙姑骂道:“丧良心的!这话你也说得出口?咋不说给阉人当老婆呢?!闺女就闺女!就这么搭伙了!以后她要有中意的人,我也当嫁闺女一样!”

祝大道:“哎,你们俩……”

祝缨道:“娘说的对。”

祝大道:“你们再这样,就不要她过来了,免得咱们露了馅儿再连累她。”

张仙姑又骂:“你个老东西懂什么?她有亲娘在天之灵保佑的!你别作死!再说了,没有人家大娘子和花姐,我们娘儿俩也不能去府城,更加救不了你。你这是在还命呢,你当是她欠你的?”

祝大道:“罢罢,说不过你们!”又一想,好像也是的,就说,“那也得把人找到再说呀。”

祝缨道:“人,我去找。我想吧,她听到信儿,至少会来给王婆子上炷香的。我去蹲点儿就成。”

张仙姑道:“那个先不忙,你先过来,再写个牌儿。我去给你弄饭,饿了吧?”

祝大说:“哎哟,真饿了。”

“没问你!”

祝缨问:“娘要写什么?”

张仙姑给她拉到西屋,说:“再写个牌儿吧,那个王婆子叫什么?也跟你干娘旁边儿供着。”

“?”

祝大道:“你又要干什么?没头没脑的?你被魇着了?”

“你懂个屁!”张仙姑大怒,“你被魇着了我都魇不着!老三,快写吧!”

祝缨看了张仙姑一眼,说:“娘猜着了,我看八、九不离十。”

张仙姑道:“可说呢。”

祝大不明白,又问,张仙姑道:“晚上告诉你,做饭吃饭了!老三,快写吧。”祝缨道:“先备下,等找着了花姐,问她知不知道王妈妈姓什么,她男人姓王,是个王八玩艺儿!”

祝缨做饭,张仙姑烧火,祝大说:“还是老三弄的饭好。”又被张仙姑骂一顿。

直到吹灯睡了,祝大还记着刚才的事儿,问张仙姑:“到底怎么回事儿?”

张仙姑道:“不管怎么样,花姐是那王婆子救下来的,拜一拜也是应该的。你想,育婴堂,有几个能活得好好的?是她给了花姐一条命。我猜,老三就是这么想的。”

祝大道:“你们娘俩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张仙姑道:“能瞒什么?你倒说说。”

祝大想不出来,说:“早晚我能知道。”

张仙姑心道:你那脑子?!!!哎,我要是跟个聪明点儿的人,我闺女一定比现在还好。不过现在就很好,给什么我都不换我的闺女!

——————————————

祝缨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皇城,这个时候,昨天京兆府衙前的事儿还没传开。祝缨到了大理寺,只有太常的杨六郎消息十分灵通地过来又说了一阵儿。

大理寺诸人听了,先是议论一回这王婆子做的事儿是对还是不对,依律该怎么判。议来议去的,鲍评事感慨:“这婆子背主啊,怕没有好下场了。”

胡琏背着手踱过来,凉凉地道:“照这么说,冯家偷梁换柱是不是也‘背主’了?”

鲍评事吓得一缩脖子,胡琏愁道:“他娘的!都什么破事儿?又是这破烂冯府,可别再扯出龚案什么事儿!”

整个大理寺都无心八卦了,更加不想说冯夫人的经历之类了。龚案在他们手上有些时日了,他们不介绍再拖一点,多抄一点家,但是像冯府这样的破烂事,他们真不想扯进来。

好在陈相公解决了他们的担忧,一上朝,陈相公就上了本,说龚案历时太久,龚劼在牢里住得也太久了,还是赶紧把他办了,朝廷好干正事吧。

皇帝问了郑熹,郑熹也说,已经查得差不多了,正在拟定最后的结论。皇帝就以为陈相是在一个合适的时间提出了一个合适的建议,于是应允,并让郑熹办快一点。

郑熹赶紧答应了。散朝后,陈相公不经意与郑熹走了一段路,说:“龚逆,拖得太久了不好。朝廷已经空了许多位置,一气升了许多人,良莠不齐。”

郑熹道:“下官明白。”

等到他回到大理寺,分派了结案的任务下令各人准备,祝缨单独去见他,往他面前一跪,他才是正的“有点明白”了。

郑熹听了祝缨复述的案情道:“你那位前妻——”

祝缨道:“我让家父家母准备了,找着了她,就认做干女儿。毕竟同患难过。”

“没了冯夫人,你们的婚事其实是做数的。”

祝缨道:“原本就是做戏骗朱家村的人,当时的情形您知道的。我才多大?当姐姐的。一男一女放到一起,不能都是苟且吧?”

郑熹笑道:“又没说你有别的心思,辩白的什么?想好怎么找了?”

“嗯。我有点成算。”

“成算可以有,龚逆的案子也不能耽误!”

祝缨道:“那是当然,我辛苦种了一年的地,收庄稼的时候不能少了我那一份儿。”

郑熹大家!

祝缨就颠儿颠儿地跑去办结案了。这一天,大理寺给理出了个大概,都交到了郑熹手上。郑熹给带回家去,再斟酌润色,哪怕熬夜,第二天也要交给皇帝。

祝缨则心无挂碍,回家换了身短打抄了个斗笠,出去转了一圈儿,抱了个包袱找到了花姐。

————————————

花姐穿着一身僧衣,戴个斗笠、背着个大袱,可见在金螺寺里又多了一点家当。

祝缨对她示意:“跟上。”

花姐低声问:“你怎么这样了?”

祝缨道:“别说话。”

七弯八拐,到了一处房子门前,这房子的墙头上长满了草,十分的荒凉,连邻居家的声音都比别处要弱一点。隐约听到有孩子说要去“鬼屋”玩,然后被家中大人按住了一通打:“不要命了?!”

祝缨通开门,把花姐推了进去,又把锁挂上,跳进了院子里,两在在墙边摘下斗笠。祝缨说:“包袱里有件缁衣,你换上,就说这些日子你都是扮成尼姑的,生活是靠化缘。晚上就住在鬼屋里。别人不敢过来,你才能躲下来的。邻居有小孩子来,你把行李藏到厢房里,他们不知道。”

一样一样都交代清楚了,让花姐背了下来。

花姐问道:“这是哪里?”

“我刚到京城的时候看房子,中人说这处便宜,我一看,这样还能不便宜么?就记住了这么地方。”

花姐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仍是一笑,又说:“你吃了好些苦头才有的今天。我的事儿……”

“不碍事儿!”

“来,你进屋换衣服把细软带上,别叫人偷了,我带你再去一个地方,去了那里,咱们就能回家了。”

花姐依言换了衣服,祝缨把她的僧衣一卷带上:“跟我来。”

花姐信任她,跟她到了义庄。

义庄外头很荒凉,祝缨看四下无人,打开包袱把花姐的僧衣罩在了身上,低声道:“王妈妈就在这里了。我昨天已与杨师傅讲过了,他会安排王妈妈。坛子我也订好了。咱们去取了来,我就把你带回家。就说,我是在义庄蹲到你的。”

花姐道:“好。”经这一夜,她已想明了一些事情,无论自己是不是孤儿,王妈妈确是救了自己一命的。育婴堂,她知道,固然积德行善,却不如有爹娘亲人照顾能活得好。好些医药不及时的孩子也就夭折了。

她向前走去,在门口被祝缨“捉住”,一僧一尼在义庄门口对峙,一同领了骨灰,祝缨带她去了京兆府,先把户籍给上了。

又是在天要黑的时候,王云鹤几乎要叹气,他想说,祝缨你这是不是有点太巧了?

还是咽下了话。

听花姐说了陈述,如何逃出冯府,栖身鬼屋。王云鹤冷不丁地问:“彼时你尚不知自己身世,为何要逃?”

花姐道:“大人容禀,妾本是有丈夫的。先夫亡故,有婆母做主,为避族人逼勒、守住夫家家业,无可奈何招赘。幸而后夫守礼,说,没有热孝之中逼娶的,他待婆母如母,待妾如姐。不想夫人却又命妾再嫁,妾只得逃命。”

王云鹤道:“罢了。再拖下去,又要给你开条子了!”命人带去给花姐还俗再登记入京兆的户籍册。

祝缨不想延,带着花姐随办事的文书去填户籍,王云鹤将手背在身后,想了一下,回去写个奏本,请求朝廷要严格管理度牒。今天是个逃家的小娘子买度牒也就罢了,明天要是个江洋大盗呢?那可不妥!

祝缨和花姐没有想到度牒能让王云鹤联想这许多,两个人捧着个骨灰坛子,给花姐办新户籍去了。祝缨想给花姐立在自家户上,就登记成自己的姐姐,现在祝家是她做主,这个还是能办得到的。放在自己户上,自己是个官儿,万一有人想不开动花姐,也得掂量担。

花姐想的却是,得单立户!她一则不想占祝缨的便宜,二则还想学医,三则,单立户,也可为祝缨掩饰。不是姐姐,可以装妻子、未婚妻。祝缨实在是“不宜娶妻”的。

两人同时脱口而出,文书就照着祝缨的意思开始填表,祝缨说:“等一下,单立一户。”

“咦?”文书狐疑地看着她。

祝缨道:“我想岔了,得经过父母同意才好。到时候再改就是了。照她说的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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