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难得精气神好了些,靠在窗边看书,闻言翻了一页,「不去。」
拒绝得干净利落,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念秋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那奴婢便在这儿伺候您。」
安然喝了口茶,想了想,「你们该聚的就去聚,不必太过顾忌本郡主。」
念秋一笑,接过茶杯,又细心地拿过新灌好的汤婆子塞到安然怀里。
安然放下书,「本郡主命令你,先去与忍冬吃些好的,再到小厨房给本郡主带几样小菜和糕点来。」
她盯着念秋,直盯到念秋妥协地低下头去,「是。」
屋子里只余下安然和天道。
窗外白雪纷纷,被风吹得飘到窗棂上,带出簌簌声响,光听着声响便冷嗖嗖的。
安然看着看着,将窗往上支出一小道空,伸出手去接雪花。
「女鹅,你快把手拿回来。」天道连忙劝,「按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别冻出病来。」
「没事,这屋子里太闷热,我透透气。」
安然接了满手的雪花,那雪花在碰到屋子里的热气时又都化为水滴,惹得她整只手都湿哒哒的,水珠从指尖滴下,在裙摆上晕开一朵朵暗色的小花。
偏生她觉得好玩,将水滴甩开后,乐此不疲地伸手又缩手,直到手都冻麻了才作罢。
天道见她手冻得通红,心疼地说:「快用汤婆子暖一暖。」
安然乖巧地把手靠近汤婆子,单手翻着书页。
暖意袭人,也让她的精神怠惰起来,安然眼前的字都有了重影,接着便是糊成一团又一团,在她脑海里旋转着跳舞。
安然终于忍不住,头歪向另一边闭上了眼。
轻轻的一声响,书本顺着她的手落到了地上。
书脊碰到地面,封面平摊大开着,几页纸左右摇摆不定,最终颤巍巍地撇向两边。
雪花晶莹,透过开着的窗户飘进来,又即刻在空中消失无踪。
天道见安然就这么睡着了,也是无奈,想要碰掉叉杆把窗户关上,又怕一个不小心把她吵醒了。
思来想去,他跳上窗台,用自己的身子挡着开起来的地方。
不远处门悄然开启,睡着的安然和挡雪花的天道谁也没有注意到。
一个人静悄悄地走了进来。
等走到跟前,天道才发现那人。
他惊讶地往后退去,一个没注意,后腿碰到了叉杆,杆子便顺着天道的力道坠了下去。
那窗子没了支撑,瞬即合上,因着开的口子不大,小小发出「砰」的一声,不轻不重,却也将临着窗睡的安然震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眼前没有多少光,烛光似是如水遇到磐石一般被挡到了四周溢出。
那人逆着光,阴影将两人整个罩住,一双眼在暗影中却是波光盈动,十分吸人。
安然脑子转了半天才转过弯来,她抬手指他,只吐出一个字来,「你。」
姬清晗弯腰去捡地上的书,墨发如瀑,几缕飞扬之下挂到了她的手指上,又悠悠滑了下去。
细微的痒痒的感觉从指头上传来,安然收回来,傻傻地盯着指尖看。
姬清晗淡然地将书放到安然怀里,「几个月不见,郡主莫不是认不出我了」
安然被书一捅,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她悻悻收手。
他还真没说错,长时间不见,她差点没认出他来,那张脸瞧着都陌生了许多。
「既是醒了,便吃些东西。」
他冷冷淡淡地拖过小几,一盘一盘往上摆着,也不怎么看安然。
安然见他
仿佛是在例行公事一般,便问,「念秋呢」
「约莫还在与忍冬吃饭。」
姬清晗夹起一块松仁奶皮酥放到小碟子里递给她。
安然看看这明显与平日样子不同的糕点,想要做点什么的念头又在蠢蠢欲动。
在屋子里待了几个月,她骨头都软了,也懒懒的什么兴趣都提不起来。
可姬清晗一来,她发现她又有了兴趣。
安然嘻嘻笑,「少君不躲我了」
姬清晗抬眸看她一眼,「我何时躲过郡主」
她不依不饶,「那少君为什么一直不来看我」
「没有必要。」他纤长浓密的睫毛一颤,垂下头去,「再者,之前郡主也已经对我冷淡了。」
安然飞快地接上,「我为什么对少君冷淡,少君不知道吗」
她去拿姬清晗的小碟子,指甲有意识地刮了下他的手指,「凭少君的能力,应该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姬清晗面色冷静地伸回手,像是没有意识到安然做了什么小动作,然而他在手指下垂的那一刻,紧紧勾住了自己的衣角。
「忍冬,念秋,以及苏太医旁边的小赵。」安然意有所指,「若不是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少君能接触得如此顺利吗」
姬清晗沉默不语,弯曲的手指又松了开去。
她果然都知道。
刻意顿了顿,安然一口咬下奶皮酥,「从少君把药给我的那刻起,我就明白少君不想再在我身边待下去。」
姬清晗猛然抬头。
他因着安然毒发那段时间要去跟暗哨接头,无法一直陪着她。
怕她太痛苦,才费尽心力要把这个药做出来。
仔细想想,倒真符合了她说的意思。
他若是提早走了,没了血,她会痛不欲生,有了药,她还能自由自在地活着。
却没想到,她只剩一年的寿命。
安然见气氛酝酿到位,把奶皮酥的渣渣舔吃干净,决定放大招。
她揣着个坚定的样子,「我成全你,你尽管走,我会为你善后。」
姬清晗一语不发,虽然表情未变,眼里湿润的水意却加重了。
安然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变化,握住他的手拉到胸前,「这样,少君还不相信我对你的爱么」
她知道了吧,所以她在试探他。
姬清晗随着她的动作而俯身凑近了她。
有多久,没有听到她说「爱」这个字眼了
初闻只觉得恶心,现下听来,却是心动不已,伴着浸透全身的酸楚。
他看向对他信誓旦旦说爱的这个姑娘。
她是说的那么认真,可她的眼里,却不见半分绵柔的情意。
清凌凌的一双眼,像是天山雪水洗涤过的明晰润泽,闪着光辉,同样含了无情的冷漠。
姬清晗心里像是喝了各种各样的酱料,什么样的滋味都有,最后都化为了苦涩盘绕心间。
他就知道,他一旦过来,她就会确定,而他,毫无招架之力。
姬清晗满含凄凉,宛若在苦雨中飘摇的初生的花蕊。
他抽出手来,反握住,欺身而上,把安然罩在身子底下,「我如果信了,你就肯给吗」
安然着实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看着他隐忍不发的表情,恍惚间觉得有什么东西超出了她的掌控,「给,给什么」
她下意识就要把手缩回来,然而握着她的那只手看似温柔,实则牢牢将她掌控着。
他问,「你就肯,把你的爱给我吗」
姬清晗眼里
仿佛飘了蒙蒙细雨,而这片雨又笼罩了安然,令安然也处在了一个雾蒙蒙的,分不清楚情况的状态里。
「啊」她磕磕巴巴,「什,什么你真信了」
虽然脑袋里的念头告诉她,姬清晗很有可能是为了一鼓作气趁势拿下她而在逢场作戏,可安然还是揪着衣服,支着胳膊肘,身体紧绷,「不是,你真的喜欢上我了吗」
姬清晗露出几丝悲哀,他苦笑,「我是否喜欢你,你感受不到么」
安然默默思考。
她要感受啥
没等她思考个什么答案出来,就听到一直把自己当作隐形猫的天道突兀出声。
「女鹅,我感受到了。」
他的声音因过于惊讶而尖锐了几分,「姬清晗的气运在源源不断地向我涌来。」
涌来
安然大脑空白一片,双手一软,身子直直向后倒去。
眼看头要磕到窗台,姬清晗伸出手去扶住了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把住了她肩膀。
两人贴得越发紧密,呼吸交融。
安然什么也动不了了,只能傻愣愣地看着接住她的男人。
后头掌心的温度不断通过头皮传到心里头,搅得她喘不过气来。
救命,她怎么忽然就呼气不畅了
姬清晗犹如摘下了一个冰冷的面具,满脸柔和,眉目温情,再也不复当初满是恨意与尖锐的模样。
他眉宇间萦绕着淡淡的痛苦与欢愉。
两者相互交织,是安然能看出来但理解不了的情绪。
安然和天道万万没想到,姬清晗的气运会在这个情况下到手。
「是,我承认,你成功进入了我的心里。」
仿佛一只明知前方有陷阱,却还是自愿走入的猎物,他双手捧着安然的脸,轻轻抵着她的额头。
在近距离地触碰到她的一刹那,莫大的满足感涌上心头。
姬清晗喟叹一声。
这样的感觉是如此美好,让他不自觉就要沉溺进去。
安然手足无措,她只能尽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可不断扇动的睫毛还是些微暴露了她慌乱的内心。
震惊,居然真的有一个气运之子亲口承认喜欢上她了。
是真的喜欢上她了。
他是怎么喜欢上的
她想着想着思绪就飘出去了,一下子也不太紧张了。
姬清晗眼见安然这般平淡,心道她果然是在玩他。
可他既然承认了,也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他松开安然,叹了口气,往后退去。
「郡主慢慢用餐,我先走一步。」
眼巴巴看着门关上,安然腿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精气神也有了,浑身上下充满了无穷的活力。
她从榻上蹦下来,又蹦跶几下,只觉得通体舒泰。
用力拍了几下四肢,安然感慨,「这就是拿到气运之后的感觉吗」
「太爽了呀。」
天道也跳下来,围着安然快乐地转圈圈,「女鹅,恭喜你,第一个小世界就要成功啦!」
他骄傲地挺胸抬头,「我就说我的女鹅这么棒,只有瞎了眼的气运之子才会看不上你。」
「可是。」安然说,「我没有情丝呀。」
「没有情丝的是你又不是他们。」天道攀上安然的怀抱,「女鹅你确实无法喜欢他们,可不代表他们不会喜欢你呀。」
「那。」安然又迷惑了,「我做了什么让他喜欢上我」
难不成是被她一口一个「爱」攻克的
天道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爱就要大声说出口才会被人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