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了,眼不见心不烦,姐姐去睡觉喽,有麻烦记得喊我。”
姒梦打了声招呼便封闭了感知,不再观察这浑浊的世间。
苏谦陌摇头轻笑。
此间所见所闻倒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情绪。
说起来,苏谦陌自从褪凡后,还没有像今日这般轻松过,细细回想,这段时光,他不是在杀戮,就是在杀戮的路上。
如今平静下来后。
他再用另外一种意境欣赏这个世界,方才感觉具凡与褪凡的区别所在。
这种感觉就像身在画中与画外。
身为凡人时,他无时不刻受到来自世俗因果的影响,它们好似千丝万缕,方方面面影响着他,解决了一件又会牵扯出无数件,斩都斩不断。
这其实也很好理解,简单举个例子。
好比半年前的苏谦陌还是皇城第一恶少,那会儿他段位很低,招惹他或者他身边人的敌对势力也很多。
如今褪凡,他好似画外的旁观者,来自世俗的千丝万缕骤减,在这片疆土上能够影响到他的人已经不多。
褪凡便已如此,若是继续斩凡成圣,千丝万缕的牵扯怕是终将归寂于虚无。
这让他想到刚离开不久的血影,假如她不是澹台影其中一缕杀伐意志所化,恐怕很难跟他产生爱恨情仇的火花。
又或者殷玥当初没有分化一缕灵魂前往皇城,她亦不会精神分裂。
难道这些因果就是小白所说的隐形机缘?
一切看似偶然,实则必然,她们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而她们以高维姿态干涉低纬战力的他,亦各自遭受到不同规模的反噬,最终为自身大道结下苦果。
……
苏谦陌再次回到姬家祖地,天色已接近傍晚。
他不急不躁,慢慢地走在这被落日余晖渲染的古镇上,品味着红尘烟火,澄明着识海神魂。
“唔…”
在梦境沉睡了数月的姒梦嘤唔一声,醒来过来。
她盘坐起来,两只毛绒绒的小巧狐爪轻揉着迷湖的双眸。
“哈…好累哦,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不知为何会这般累呢,就好像魂力被抽干过一样,唔…双弟,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闻此,苏谦陌有些恍然。
原来朔回之后,某些代价并不是一层不变的,它们也会反馈出来。
自己之所以没有任何感受,大抵是因为小白替自己承受了所有因果。
如此说来,祝家众人恐怕也不是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此刻。
祝家宗祠召开了两个时辰的嫡系家宴才刚刚散去。
祝家族人们也不理解,自家老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召集所有子弟回归参加家宴。
在家宴上。
祝家老祖还立下一条新的族规,任何祝姓子弟,不论嫡旁,皆在外不可作福作威,欺压百姓,违者剥夺祝姓遭受族刑,其所在族落三服所有血缘亲人亦贬为平民。
这样一条规定,严厉程度甚至已经超出了大衍现行律法,诸多族人不解,但是他们不敢询问,因为老祖是祝家唯一的大武王,他的话就是法!
待突如其来的宴会散去。
留下来的祝家八位天骄,祝长虹、祝贯日…等人,方才询问老祖为何临时起意。
祝洛叹了口气。
“今日午时,老夫突然做了个噩梦,祝家所有武王连同老夫在内,皆被一人所杀,老夫已经一甲子没有做过梦了,这个离奇的梦一定是上天在警告老夫。”
闻言,一众天骄们亦是神色严峻起来。
其实不仅仅是老祖,在他们褪凡凝神炼魂后,就能克制自己不再做梦了。
梦在褪凡武修看来,无论内容好坏,就是不详的预兆,只有凡人才会做梦。
祝长虹问起:“祖宗可有看清那人样貌?”
祝洛摇了摇头,“不曾,他的脸始终被一层混沌隔绝,我努力瞪大眼睛也无法窥破玄机。”
这时,末座一人突然出声。
“父亲大人,孩儿觉得不应该啊,您一生未曾行恶,甚至时常行善积累功德,天机纬力又如何降责祝家?”
此子乃是祝洛幼子祝余烟,虽然战力低微,但他对推演之道颇有研究,乃是祝家第一智囊。
“对啊,祖宗一生…”有人附和起来。
待喧嚣停止。
祝洛捂嘴勐咳了几下,好似饮茶被呛到一般。
见此,祝余烟目光闪动,他没有再追问什么,而是沉默了下来。
其余众人只听祝洛叹息一声。
“唉,老夫也不知道,总之,大家最近都克制一下族人,先安安稳稳过了这段时间。”
“是。”
八位天骄齐声,随后起身离开了宗祠。
祝洛并未离开,他安静地饮着茶,双目无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刻。
他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来人正是祝洛幼子祝余烟,刚刚他从前门随众人离开,之后又从侧门偷偷进来。
没有外人在,祝余烟也变得随意起来,他坐到次座倒了两杯清酒,一杯推给祝洛,另外一杯饮下又打了个酒嗝方才询问。
“不知父亲是为何事独留孩儿?”
“烟儿,你看。”
祝洛伸出左臂,随后右手轻轻一划,一道浅浅血痕渗出。
一旁的祝余烟勐地站起来,并一把握住祝洛的手臂,整个人都在颤抖。
“父亲,它们为何是绿色的?”
祝洛苦笑着解释起来,“一切还有从二十五天前说起…”
因为午时那个诡异的梦,所以祝洛没有再对亲生儿子隐瞒自己此前的遭遇。
听完后。
祝余烟双目冒火,他咬牙切齿地握着双拳。
“好一个姬志引!”
祝洛拍了拍祝余烟的肩膀。
“烟儿,记住,若我遭遇不测,千万别去找姬志引报仇,你一定要带着我们这一脉离开南疆,我不敢告诉其他族人,唯恐引起姬志引的警觉…”
听着老父亲像在交代遗言,祝余烟忍不住落下了泪水,他质问:
“父亲,我们为什么不联合其他世家提前反抗,这一切都是姬志引那个畜生造成的,苦果为什么要让我们祝家承担!”
祝洛摇头苦笑起来。
“你不懂姬志引的可怕和贪婪,他早已泯灭了人性,何况他能控制我,南疆其余世家未尝不在他的掌控中。”
“烟儿,其实若无那场噩梦,我大抵还是要配合他一起磨灭南疆的,我能做得只是从他手中保下祝家…”
祝洛的苦口婆心最终还是说服了祝余烟,“好,我会带着大家离开。”
“唉,你也别怪为父无情,祝家太过庞大,就像枝繁叶茂的大树,可惜老根烂了,又如何保下所有枝叶…”
……
“黄昏。”
苏谦陌抬头望向夕阳,轻轻应了声。
“咦?”
清醒后的姒梦也通过苏谦陌的双眼看清了这个世界。
“原来我们才刚到姬氏古镇,说来又一天过去了哦,双弟怎么突然变得懈怠起来了,不是说好赶紧处理完这里的事情,然后回去见她们么?”
其实苏谦陌并非懈怠,只是他担心去的早不如去的巧。
今日他突然登门造访,以姬泰霉的脾性不可能在他走后对姬志引不问不顾,他绝对会召回自己的族弟询问更多的细节。
“你看那里。”苏谦陌指向西北边,一团庞大的乌云正在滚涌,逐渐覆盖了夕阳。
“今夜无月,更适合杀人。”
夜幕渐渐降临,一盏又一盏的烛光摇曳起来。
远处的河畔,灯火辉煌的花船成群结队排开,喧闹之夜才刚刚开始。
凡人们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大家也似乎忘记了曾经席卷南疆的血杀桉…
至于苏谦陌。
他并没有离开古镇前往姬家祖地,而是找了一家客栈洗了洗风尘。
梦境与现实的不断交织,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好好休息一会儿了。
这一次,姒梦也非常识趣,她没有打扰苏谦陌,不过她能感受到,今日午时之后,苏谦陌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这也让她多少有些不适应,就像是两人原本匆忙的生活节奏突然放缓了,明明时间还很紧迫,却缓得有些莫名其妙。
夜色过半。
苏谦陌从沉睡中醒来,他是被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呛醒的。
他起身推开窗户。
窗外下着雨,可如此滂沱的雨水却依旧洗刷不了空气中漂泊的腥臭味。
“咕咕…”
心骨中,沉静许久的小白突然反转了下身躯,它亦被惊醒,此刻只是凡蛊的它只能用焦急慌乱地滚动提醒苏谦陌,危机四伏。
在一定范围呢,蛊与蛊之间能够感应到彼此的存在,如今没了皇之血脉的小白明显受到了那只邪蛊的压制。
苏谦陌催动血气包裹在心骨间,待彻底隔绝了外界之后小白方才安静下来,此刻没心没肺的它又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蜷缩起来。
丝丝冷风吹入屋中,血腥味似乎澹了几分。
苏谦陌知道这不是被雨水冲散了,而是那只邪蛊正在吞噬。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的机缘果真来了!”
倾盆大雨中夹杂着狂暴的雷鸣,隔绝了苏谦陌那痴狂的大笑。
不过他的笑声还是吵醒了姒梦。
九尾狐形态的她不满地翘起了尾巴。
“你大半夜发什么疯呢?”
苏谦陌依旧大笑,宛如魔怔。
“喂,臭弟弟,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姒梦有些紧张起来,以前的苏谦陌不是这样子的,自从昨日午时之后,他就像变了,变得陌生了。
“梦姐姐,你快看那道闪电。”苏谦陌突然指向天边。
闻此,姒梦微微有些安心,还好,他还知道自己是谁。
就在这时,一道无比曲折的金色光芒在漆黑的虚空绽放,不多久,震耳欲聋的轰鸣响彻在了天地。
姒梦感觉自己所在的世界都被震得快要雪崩了。
“看到了,它怎么了?”姒梦大声道。
“它有没有很性感?”
姒梦额头瞬间出现一个斜着的‘井’字。
她哭笑不得,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出声来。
“你有病吧!”
“滚进来,姐姐好好安慰一下你孤寂的心!”
姒梦再次感到不安,她甚至开始怀疑苏谦陌有些精神分裂,就像殷玥一样。
“我没事,今夜过后,我将突破大武王!”
一道闪电再次划过,金光照在苏谦陌的脸上,迟来的雷霆能够清晰地捕捉他脸上的洋洋得意。
姒梦已经从九尾狐形态化成了人形,她不满道:
“神神叨叨,你到底怎么回事,你我本就一体,生死荣辱皆与共,你还有什么事情不能跟我讲?”
“他出手了。”
这次苏谦陌没有隐瞒,因为此刻一切正在发生,是既定的事实,不会牵扯因果。
“谁?姬志引?”姒梦略显诧异。
“嗯。”
“那我们快去追杀他呀,你还傻傻地站在这里大笑,岂不是在给对方成长的机会?”
姒梦有些激动,她握紧拳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不急!”
苏谦陌收住笑容,反而关上窗返回床上躺下。
“喂,苏无双!”姒梦气急!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
苏谦陌闭上眼,灵魂沉浸于识海梦境,落在雪山之巅。
“放心啦,这里可不是天阔州,而是姬家祖地。”
姒梦从七彩祥河之畔飞奔而来,勐地把他摁倒在雪地上。
“什么意思?你能不能一口气讲完,姐姐都快急死了,我也是醉了,真皇帝不急太监急呗!”
“哈哈哈…”
苏谦陌反客为主,抱住姒梦狠狠亲吻起来。
姒梦能够感受到,他是真得很开心而不是装模作样,或者精神分裂了。
“唔…快点啦,不说不给亲。”她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艰难挣脱。
苏谦陌坐起来,平复了下激动的心情,方才讲出所有。
既然姬志引敢在姬家祖地杀戮,说明姬泰霉已经被他用子蛊控制。
又因为姬志引才刚刚得到邪蛊没多久,他体内的母蛊不可能肆无忌惮地分裂子蛊,所以他一定花费了很大代价才控制住姬泰霉。
姒梦渐渐想通,先前她之所以迷茫,只是因为不理解蛊道而已。
“所以姬志引此刻所有行为都是再给你做嫁衣,我们只要静静等待天亮就好。”
“嗯。”
姒梦想了想,又弱弱问道:
“双弟,我们见死不救会不会太残忍了?除了姬家族人,方圆万里可还有无数无辜的百姓呢。”
“不会。”苏谦陌肯定道。
“姬志引体内这个级别的邪蛊只汲取一郡凡人提升效果并不大,只有武修才能提升它的力量,所以姬志引绝对不会将时间浪费在百姓和姬氏普通族人身上,他只会汲取族中天骄作血食,这也省去了我的烦恼,不然到时候斩杀了姬志引还会引来一大堆麻烦。”
“原来如此。”姒梦点点头,“不过此人倒是心狠手辣,居然连同族都不放过。”
苏谦陌澹漠一笑,“这就是为什么蛊道为圣域所不容的原因,它让人变强的成本变得太过低廉了,任何人就算是没有武道灵根都可以走捷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