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孩说起的自己那段过往,的确是真的。
她的过往足够可怜,但她这个人却并不可怜。
当年就在她即将被砍断四肢做成“猪猡”的时候,她摸起手术刀杀了那个马戏团的老板。
而那个马戏团其实属于当地民间武装的一个头目,所有人都叫那个头目为“将军”。
民间武装需要想尽办法的谋取利益,来支撑他们购买军火、药品等各种物资。
“将军”恰好见到了这一幕,非但没有杀了她为自己的属下报仇,反而将其收为了“义女”。
那里的“将军”们有很多“义子义女”,而外界通常将这些孩子称为——童子军。
舒澜在东南亚的时候,就已经与瘸腿女孩有过很多次冲突了。
她深知大家都不是什么好鸟,所以对于女孩装模作样的行为才格外反感。
从始至终,沈轻言都不知道女孩究竟叫什么名字,只是偶然间听过舒澜用一种方言叫她小拜拜。
bai到底是哪个字,他都不知道。
死去学员的骨灰被撒入大海的那天,舒澜蹲在海边一块硕大的礁石上,对沈轻言说——
“其实她的名字不叫小稗稗,她姓云,叫云香。”
至于小稗稗,是西南某个地区的方言,是小瘸子的意思。
云香曾经也找过舒澜示弱。
因为两人先前认识的缘故,云香对舒澜说的事情更加详细。
她说她是父母的老来女,哥哥比她大二十岁,原本家里所有人都对她很好。
父母一直对她说,儿子不如女儿乖,女儿才是心尖宝。
可当她哥哥娶媳妇凑不齐彩礼的时候,把她视作“心尖宝”的父母,还是将她卖了。
她特别想往上爬了,成为父母哥哥再也高攀不起的人之后,再回去。
当时他们一百多个人里,只有两个能活下来,因为当时19区和21区的总教官即将退役。
一个萝卜一个坑,多一个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云香想与舒澜联手,但被舒澜拒绝了。
沈轻言靠在沙发上,目光空茫茫的。
其实那一届中,出色的孩子有很多很多。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对那个叫云香的瘸腿女孩子印象深刻。
邵煜深抱住了他,一声不吭。
“邵煜深,那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原本的生活好像也没有那么差劲。”
他还记得在第一次逃杀测试结束之后,云香看他的那种眼神。
那种厌恶、嫉恨,真的能让他记得很多很多年。
邵煜深察觉到气氛压抑,便扯了扯唇角说道:
“小二啊,别不开心了,都已经过去了……既然已经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也得到了好的结果,就把这些事都忘了吧,嗯?”
邵煜深搂着沈轻言,吸了吸鼻子,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邵煜深,你不要觉得我、或者是其他孩子可怜,你没见过他们的样子……”
沈轻言看到他眼眸中流露出来的怜悯,顿了一下,似乎在思索自己要用什么样的措辞来形容自己以及那些人。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
“我看到他们的眼睛都是红的,那是一种野心膨胀到极致的疯狂,我对着镜子看,却发现自己眼睛里有着与他们如出一辙的东西。”
如果他能有邵煜深这样的命,当然不会选择留在那里。
可他没有。
他真的受够了被别人支配的人生。
很多年后,沈轻言仍然在回想着当年的过往。
当年的自己,身上或许真的有一种气息、一种没有遭遇过重大苦难的气息。
他所经历的一切不如意,无非就是家里的那些琐事。
他没有遭遇过像他们一样的苦难,却与他们出现在了同一个地方,所以才招来了云香的厌恶。
在那个地方,他是一个异类。
“我当时太恨自己的出身了,恨不得自己能从这身血脉的桎梏里挣脱出去,从此天高海阔,永远也不回来了。”
邵煜深犹豫片刻,不禁问道:“那你为什么还与他们保持联系?”
他说的是沈家、以及沈轻言的那位母亲。
按理来说,沈轻言就是为了摆脱这种生活,才会选择进入灰铁三角洲的。
可他最终还是回来了。
“父母总是给你一巴掌又给颗甜枣,血缘关系是永远也斩不断的根。”
沈轻言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眸光都很淡漠。
“我觉得,如果我遇上对我全无恩惠冷血无情的母亲,那反而是一种幸运。”
可事实却不是。
虽然他的母亲总是很暴躁,甚至偶尔发疯,怨天尤人。
她喜欢道德绑架,总是拿以往对他的种种付出说事。
可又并不是对他坏的那么彻底。
魏霞将她所有的精力和心血都浇灌在他身上了。
从很小的时候,魏霞就坚持对他双语教育。
她会辅导他学习到很晚。
他小时候身体不好,经常生病,魏霞专门研究了中医,每周跑中医院抓药帮他调理身体。
她会把所有她认为好的东西,通通都给他。
魏霞是最先知道他与普通小孩子不同的那个人。
于是,她将他领到了沈家人的面前炫耀——
你们看,我生出来的儿子如此优秀。
这也就是沈轻言从未在魏霞面前说过自己真实能力的原因。
因为她真的可能抑制不住自己那颗想要炫耀的心。
她的一生,输的太多了。
因此。
她期盼着在自己儿子的身上赢回来。
沈轻言很厌恶自己私生子的身份,根本不想去沈家。
魏霞却一个劲儿的在他耳边反复叮嘱着。
“你待在沈家比待在妈妈身边好,你这样聪明、你也是沈灿民的儿子,你不应该是个普通人……”
她将他送去沈家,明明是希望他过得更好的,可在他被送出国之后,她却又那样歇斯底里。
仿佛自己费尽心血豢养的雀鸟,突然在某一日从笼中飞走,再也不回来了一样。
但即使魏霞对他的爱是有条件的,那也是爱。
人性本来就是自私的,这世上能有多少父母能够真正无私的爱着自己的孩子呢?
邵煜深看着他,突然觉得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他在听沈轻言说起这些的时候,总觉得很憋闷,好像胸口憋着一股气一样。
他的沈小二,明明天资如此卓绝,却总是被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牵绊着,整个人生被缠得寸步难行。
沈轻言则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为人子女,哪怕父母只有那么一点点好,也总能刻进骨子里,记很多很多年。
我是她唯一的儿子,就是要给她养老送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