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儿看的可认真了,虽然才四五岁的年纪,但对知识的渴望,很强烈。
村里其他小娃,也纷纷围过来,叽叽喳喳的研究地上画下的数字。
安平钰或许是想到了什么,提议道:“我身边的人,也会识写简单的数字,各位若是不嫌弃,可让要他留在你们这里。”
他招来身后站着的一个人,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身材瘦小,一看就不是习武的类型。
“这怎么好意思,你们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们无以为报,”旭儿爹感激的不知如何是好。
安平钰淡淡笑道:“你们村子救了我们的命,此番恩情,我们才是无以为报,我是燕国平尧侯,我会让人给你们留下地址,以后若有需要本侯的地方,只管带这一枚信物,去我府上找我即可!”
九湾村的人,怎么也想不到,他们随手救下的人,在日后,救了他们全村人的性命。谁叫这几位,都是三国数一数二的大人物。
用过饭,时间都不早了。
火红的小家伙早早的就爬上木香跟宫晟的炕,蜷缩成一团。
不知是不是天色暗了的缘故,这小家伙的毛,看上去,似乎淡了些。
赫连晟双手掐着腰,盯着那团火色的小东西,俊美无双的脸上,尽是快要濒临的怒意,“它不能跟我们睡一起,让它去帐外睡!”
木香趴在木板床上,盯着红色小家伙,正遇上它转过来的头,对上在小红毛黑豆似的眼睛,只觉得那眼神里带着祈求与可怜,难道它能听懂人说话?
“它还那么小,就让它在这里睡着吧,不是说,人跟动物也讲缘分的吗?我倒觉得,我跟这小家伙挺有缘的,”木香伸手戳了戳它的脸,挠挠它的下巴。
赫连公子还是板着脸,好不容易能抱着心爱的娘子睡觉,怎么能被一只四不像的小畜生搅合呢!
木香逗了会小红毛,没听见他的回答,回头一看,赫连晟正死死盯着赖在炕上,不愿离开的小东西,那眼神,那表情,好似跟他有深仇大恨似的。
她噗嗤笑了,“好了啦,你快上来,我跟你说一个事,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她欠起身,拉着赫连晟的手,硬将他拖到了木板床上,然后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怎么了,是不是受凉了?”赫连晟哪明白她指的是什么,还以为她肚子不舒服呢!
木香冲他调皮的一笑,“我月事过了有十五天,没有来,被苗玉轩劫持之前就该来了,可是一直都没有动静,起初我以为是受伤的缘故,但一直都没有来,就肯定不对了,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还得看过郎中才能定下。”
她说完了,赫连晟却傻呆呆的愣在那,半响都没有反应。
“喂,你倒是说话呀,有什么问题吗?”
赫连晟使劲深吸几下,突然,以最迅捷的速度站起来,冲到帐外,疯了似的狂喊严忠。
他这样失态,这样慌张,可把严忠他们吓的不轻。
一番手忙脚乱,人仰马翻之后,总算在老村长的帮助下,找了他们村里最好,也是唯一的稳婆。
她不光会帮人接生,也会看脉象,简单的医术也懂得一些,没办法,这里的人,很多时候,都是自生自灭。
会治,治的好,就治。
治不好,不会治,就不治。
三更半夜的,村里闹的这一通,连酒醉的苗玉轩都被惊醒了,安平钰也一脸神色复杂的站在帐外,剑眉深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名稳婆,可能是已经睡下了,才被人拖起来,所以心情不大好。
心情不好,态度也就不大好了,冷帮帮的命令道:“把手伸出来!”
这么关键的时刻,赫连晟哪顾得上跟她计较,恨不得把她捧起来呢!
别说他紧张,就连木香也很紧张,她担心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或许没有怀上,切或许她就是单独的身体不适。
唉!说起来,真是天意弄人。居然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请人把喜脉。
她在那胡思乱想,那稳婆却已经把完脉,并且站起来,说了三个字,“她没事!”
一听见这三个字,木香的心里咯噔一下。
没事是什么意思?是她没有怀娃的意思吗?
“婆婆,我真的没事?”
“没事啊,你身体好的很!”
木香的心一瞬间沉重到了谷底,都不敢看赫连晟的脸,怕看见他失望的表情。
在她惨淡的表情下,那稳波自言自语道:“我老婆子给人把脉那么些年,还没见过像你这般强壮的喜脉,夫人哪,你家娃儿小身体太强了,你之前还受过伤,还泡过冷水,要搁别人身上,这娃儿早受不住掉了!”
“你……你是说,我真的有喜了?”
“当然有了,一个半月左右,正是最该小心的时候,往后可得仔细着,这娃儿跟你们有缘,以后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不用太忌口,就是别吃桂元在,热性,大补的东西,吃多了,对孩子不好,”稳婆简单交待了几句,就转身走了。
她嗓门不小,外面的人,也都听见了。
最高兴的,莫过于赫连晟的属下。他们终于盼到了小主子,真正的小主子,未来的赫连家家主,下一任继承人。
呃!现在不用考虑是男是女,只要有了就好。
想想也是,除了赫连晟跟木香的种,有几个能那么抗打,抗折腾,这基因,不是一般的强大。
但有时,凭的也是缘分。不是在那么一句话嘛,不是你的强留不住,是你的,赶也赶不走。
苗玉轩惨兮兮的苦笑,“唉,又失算了,早该如此的,这下可如何是好哟!”
安玉轩转过身,对着暗夜中的河水。一阵风吹过,带起他的衣襟,显的那般凄美。
那个女人的凶悍,霸道,不讲理。
这些分明都是缺点,可他怎么就放不下,忘不掉呢!
该不是着了魔吧?
这两人各怀心事,但要论最激动,最慌张的,要属赫连晟了。
在稳婆离开后,他一直盯着木香的肚子,连眼睛都不再眨的,一直盯着,一直不动。
木香在平复完心绪,抚着肚子,忽然查觉屋里好像少了什么。
一抬头,这才看见他呆滞的站在那,不动不语。
“怎么了?你总站在那儿干嘛,快上来睡觉啊,还有两日船才能修好吧?等船修好了,咱们就可以回去了,唉,出来这几日,实在是惦记着家里,还有我的生意,你派人通知府里的人没有?”
她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却发现还是没听到回答声。
“相公?相公?”她又叫了两声。
“嗯?怎么了,你想要什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赫连晟像刚被人解了穴,冷不丁的才回过神。
“我没有想要什么,我是要问你,要不要上来睡觉,府里的人,你有没有派人去通知?”
“哦,派了,这里虽然消息不通,但办法还是有的,”他眼睛闪躲,嘴上回答她的问题,却没有要上炕的意思。
“你怎么还不上来,快歇息吧,明早陪我去散步,这里空气这么好,一定要早起散步的。”
“夫人,要不为夫还有去外面睡吧,免得不小心压着你,”吞吐了半天,他还是决定说出来,然后拎起铺盖,到外面睡去。
虽然他很想抱着娘子睡觉,但是为了他的娃儿,他还是可以忍耐的。
木香被他此刻的模样逗的忍俊不禁,“瞧你紧张的,哪有那么严重,那稳婆不也说了,这娃儿骨头硬着呢,几番折腾都没事,睡个觉还能怎么着,行了,你快上来吧,我想靠着你睡,快点!”
不管赫连晟如何担心,她强硬的将人拖到床上,又强硬的按着他睡下,自己也随后躺下。一手搂着他的腰,一只腿搭在他的腿上。
这样的姿势,可是她最喜欢的。
怀孕的人,瞌睡劲来的快,头才刚挨着枕头,便睡着了。
她是睡的舒服了,可怜了赫连晟,大睁着两眼,一动不敢动。
生怕碰着她的肚子,也怕扰了她睡觉。
睁着眼睛,他没有半点睡意。
于是脑子里,就开始出现各种画面。
一会是胖乎乎的小娃娃骑在他脖子上,快活的叫着爹。一会又是粉嫩嫩的小女娃,梳着小辫,迈着小短腿,跟他手拉手。
那样的背影,太美好,美感太足。
导致赫连晟整晚睡着了,都在笑,一直笑到清晨,公鸡啼叫。
乍一听见鸡叫,他第一反应是捂住木香的耳朵,不让她听见。
天还早,外面还很暗。
勤劳的九湾村人,就已经起来劳作,外面的脚步声,喧闹声,也逐渐多了起来。
赫连晟不敢动弹,轻微的扬起头,看了看两人睡着的姿势。
木香半个身子都趴在他身上,看见这睡姿,赫连晟真担心,会不会压着肚子。
担心归担心,却不敢挪动她,伸手提高了被子,盖住睡的正香的人儿。
忽然,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在磨蹭他的脸。
赫连晟猛的转头,正对上小红毛干净透明的黑豆眼睛,“嘘!”
不敢说话,他便对着小红毛直挥手,打发它出去玩。
小红毛扭着脖子,弱弱的看了看两人,也不知是真听懂,还是觉得没意思了,跳下床,便钻了出去。
严忠绝对是个万能的属下,知道夫人怀了小殿下,他兴奋了一晚上,次日一早,便爬起来张罗主子的早餐。
为了做出合主子胃口的早餐,他可是掏空了心思,不知费了多少脑细胞,在做出来这一顿。
在九湾村待的这两日,是木香自打穿过来以后,过的最惬意,最轻松的两日。
每日除了吃,就是睡,什么也不用操心。
在这两日之中,她这发现这里特产的一种香料,也是孜然的一种,又叫小茴香,但这里的小茴香,可能是因为品种与土壤气候的不同,香味格外浓郁诱人。
木香就跟旭儿娘在商议着,让他们村子多种些这个品种的小茴香,到了收购的季节,一并从这里收购。
他们离开的那一日,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去送了。
按着约定,安平钰留了一个人在村里,教授孩子们学些简单的文字。
其实这一条水路,要来回的走,是有诀窍的,掌握了诀窍进出也就没那么惊险。
再者,像那一日的风浪,也是极少见的。
两艘船驶进怒江,却早已有另外的船队,等在怒江上。
那是陇西的船队,浩浩荡荡总共十艘船,排成一排,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木香懒得去操心打仗的事,只要有赫连晟在身边,她就变的懒洋洋的,什么都懒得去管。
相较于对方庞大的船队,赫连晟的一艘船,显的形单影只,孤单了不少。
“你这是何意,想硬拦吗?苗玉轩,之前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如今你还敢拦着,你想找死吗?”
苗玉轩脸上还是那副翩翩公子的笑,“襄王别误会,小王只想请各位去陇西坐一坐,反正路途也不远,既然到了这里,岂有不进去之理?”
他要面子,那也得看赫连晟是否给,“本王现在没空同你计较,我再警告你一遍,让开路,否则,你这十艘船就等着沉入水底!”
能说出如此霸气话的人,也只有赫连晟了。
论起狂妄,谁能及他一分,好比站在他身边的这一位。
安平钰当然也不愿意去陇西,但也没有像赫连晟那般暴怒,“襄王妃如今有孕在身,不宜长途奔走,你纵然有再多的理由,也不该再拦着,苗玉轩,到此为止吧!”
安平钰的话,正正戳中苗玉轩的心坎,戳到他心里最柔软的一处。
赫连晟突然抽出剑,“咱们之间,早该有一场决斗,你赢了,就去陇西,你若输了,即刻让他们退下!”
若是按着赫连晟以前的脾气,分分钟都得劈死他。兜了那么大的圈子,将他的娘子掳来,简直罪无可恕。
但是现在,他迫切的需要离开,需要即刻回京城,无心恋战。
苗玉轩也被逼到无路可退,只能抽剑相向,“好,决斗定去留!”
他此时处在,放,他后悔。不放,他担不起赫连晟的怒意。
所以,与其说是决斗,倒不如说,他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若是输了,我此生再不踏出陇西一步,”苗玉轩目光沉如水。
“你最好守得住承诺,本王也在此撩下话,你们陇西人,从此再不能踏足南晋,否则,本王见一个,杀一个,尤其是你!”
赫连晟又何尝不知,他心底的盘算,倒不如在此永绝后患。
话音未落,剑影随之袭了过去,苗玉轩执剑去挡。
赫连晟的剑法奇快,招式变化多端,每一招的力度,如果硬碰硬去接的话,就有可能直接震碎心脉。
所以面对赫连晟招招毙命的出招,苗玉轩不能直接对上,只能闪躲,在闪躲的空隙,寻到机会再反击。
安平钰闲闲的站在一旁观战,时不时的提醒他们,小心一点,别碰坏了东西,别把船甲板砍坏了。
这三人说起来,也都是人中龙凤,都是个中娇娇者。
此刻,却要用武力说话,而且还是一方,在费力闪躲,一方主力进攻的情况下。
两人足足打了一柱香的时间,最终,以苗玉轩被逼下海,才得已停战。
临分别时,木香忽想起来,在京城时,太子送给苗玉轩的那位美人,好像一直没见过她。
不提此人,苗玉轩还很正常,一提起对方,苗玉轩神情扭曲,表情痛苦,压根不愿多提。
赶走了苗玉轩,又跟安平钰分道扬镳,赫连晟先行派回京城报了信,接下来就不用急了,一路上带着木香游山玩水,走走停停,倒也不急。
乘这时间,木香在查探了各地不同的穿衣风格,从妇人到少女,再到男子,再到小娃,全面考察了一遍。
她估摸着,此次回去服装工厂差不多正式落成了。
之后传来的消息,也证实了她的猜想。
红叶的确十分能干,她只出了一个方案,后面的事,就由红叶跟吴青两人一同出马就全搞定了。
从九湾村出来时,木香用船上的盐巴和大米,跟村民换了一坛子臭鱼,准备带到京城,做成菜售卖。
两人赶回京城,休息了两日,皇后在凤临台的宴会,居然也一直拖着没办。
听说她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就连唐皇也乐呵呵的嘱咐皇后,一定要将宴会办的热热闹闹,好给她压压惊。
唐皇是在她回来之后,才知晓她被谁绑架的。
震怒归震怒,但也没说什么。
他可不是赫连晟,为了老婆,什么都可以不顾。
权衡利弊,此事不宜追究,只能不了了之,谁让人家也不是小角色,再说,南晋现在无意对陇西出手。
他们是属于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碍着谁。
再来还有一事,也是没有透出半点风声,就是唐宁失踪一事。
唐皇对外,只说唐宁病了,在宫内养病,谁都不准前来探望。
他也的确不知唐宁去了何处,当时,唐宁出宫是她自己秘密行事,做那样品的事,自然是要瞒着众人,就连窦皇后也不知内情,更不会想到,唐宁已葬身怒江的滚滚潮水之中。但她隐隐感觉到,事情与木香有关。
京城里的人,表面不说什么,木香猜测,至少有两个人知晓其中的内情,一个是唐昊,另一个便是木坤。
木香甚至怀疑,这一切的幕后推手,都是木坤,只因唐昊那个能力啊!
要说唐宁失踪,唯一一个会伤心的人,要属窦皇后了,而她此时最恨的人,就是木香,所以凤临的宫宴,她势必要让木香参加。
木香休息的这两日,赫连明德来看过,木老爷子没能亲自前来,而是派了府里的仆人送了压惊的礼物过来。
从木老爷子送的礼物就可以看出,他已经怀疑当初大女儿的死,并且希望能再见木香一面,如果能确信木香的身世,他肯定是希望木香能回木家。
这件事,现在还做不得,或者说,还不是时机。
木香怀了身孕的事,在她的一再要求下,没有对外张扬,谁知道外面存了多少害她的心思,当然是能防则防,否则命再硬的孩子,也经不起外人的谋害。
皇后迫不及待的办了凤临宴,邀的全是女眷,不邀男宾。
木香跟红叶一起乘着软轿过去,两人路上正好也说一说服装工厂的事。喜鹊跟严忠,也一同跟随前往。
就这样,赫连晟还是不放心,差点就听了何安的馊主意,让吴青男扮女装,陪着一起去。
被木香一口拒绝了,皇后的宫宴,明摆着有所目地,你防范的太严密,她没法下手,一次不成,还得再来一次,太麻烦了。
她也想早日除掉木坤,除掉那些后患,也好安心待产。
红叶今日穿的很是素净,一袭莲叶荷花裙,只在腰带上,绣了金线,其他地方,都是一清一色的素色。
在领口处,也别出心裁的设计了一个类似莲叶的衣领子,上面一衬托,显得她整个人,真正的亭亭玉立,如一株含苞待放的荷花船,清素可人。
木香将她的衣服,上上下下瞧了个遍,也没看出来,这是哪家裁缝铺的手艺,而且是样式,这花色,都很新颖呢!
红叶用丝帕掩着唇,咯咯笑了,“妹妹看呆了吧?不防告诉你,这衣服,便是我找的画师,他画的第一张图,正合我的身量,妹妹若是觉得满意,改日让他也为你设计一件可好?”
木香讪讪的摇头,眯起眼儿盯着红叶的眼睛,“这画师倒是很有心,你这件衣服,是为你订做的不假,可这样样式也是花了十足十的心思,瞧这绣边,瞧这裙摆,每一分,每一毫,都是按着你的身材制成的,不是一般的有心,是非常有心。”
红叶脸红了,不是热的脸红,而是羞涩的脸儿红通通,“哪有,妹妹说笑了,他就是拿我做了个样子,你看着喜欢,回头也让他给你做一件就是。”
此时,马车经过京城最热闹,最繁华的一条街,到了傍晚时分,这条待街最热闹的地方,要属酒楼跟青楼。
还有在路边搭的戏台子,唱着地方戏曲。
这些都不是正规的戏班,用行话说,这叫野班子。
走村窜巷,卖艺赚钱,在唱戏这个行当里头,这一等人,是最低贱的。
稍微有点底子,有点角的,都专门有场子,经营着一个茶楼,这边喝茶,那边看戏。
而路边的这些野班子,大都是没钱的老人家们,以及那些看不起戏,纯粹凑热闹的人。
还有不少的乞丐也围着戏台,他们虽然听不懂唱的是什么,但瞧见台上的人,穿的花花绿绿,就觉着好看。
那野台上的青衣,依依呀呀的唱着,男女情爱,合欢共好,露水姻缘,幕见朝思。
与高雅的戏曲艺术比起来,她们唱的简直是污人耳朵,比起青楼那些放荡女子来,也毫不逊色。
红叶在听到那女子的唱腔时,身子明显僵硬了不少,表情也有些凝固。
“怎么了?这唱曲的你认识?”木香问道,顺手挑了帘子,朝那站在一米高的台子上,搔首弄姿的女子看过去。
以前她倒是没注意,这唱曲的,竟然也能穿的这般露骨。
“我哪认识,妹妹别再看了,那些人脏的很,”红叶扯下帘子,神情还是有些不自然,好像在逃避着什么。
木香疑惑的道:“既是脏,赶了出去就是!”
她又掀开帘子,对严忠道:“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巡城士兵,叫他们过来。”
严忠点头,走开去找人。
红叶更紧张了,“还是不要了,他们……他们也是讨生意……”她也算得上在京城,混了很久,也很大胆的一个新型女性,怎么面对一个野戏班子,就害怕成这样?
木香乘她不备,又掀了帘子,看了一眼,台上台下。
要说,木家的男人,即使是旁支的木姓人,长相也比很多男子要俊美的多。
红叶的相公,叫木景华。木香只见过一次,那是在红叶的店里。
他见到红叶的第一句话,就是要钱,但他不是凶巴巴的要银子,而是一脸温柔的笑,声音温软的似要把人融化。
伸开比女人还要白皙的手掌,管红叶要一百两银子。
之后的事,她就没看见了,不过看那情形,他去要银子已不是一次两次了。
对于普通人家来说,一百两银子已是不少。
而此时,木景华就坐在一只小矮凳子上,双眼痴迷的看着台上扭着纤腰,唱的不知所云的女子。
“他喜欢这个女子多久了?想娶她做小妾?”木香想起红叶说的,她只生了女娃,一直没能生男娃,为此,她婆婆可没少给她气受。
红叶见捂不住了,只得苦笑着道:“这个戏班子是去年腊月到的京城,你说有多久了,至于小妾,他倒是想,关键是他老娘不同意,一个野戏班出身的女子,早就不干净了,谁敢娶回家,让人知道了,还不笑话死。”
严忠已经找到一队巡城士兵,领头的小首领,站到木香的轿帘交前,恭敬着问安,“见过王妃娘娘!”
木香重新挑起帘子,“你们在京中巡逻,就该为京城的治安负责,瞧见那野戏班子没有,当街卖弄风骚,这成何体统,吓坏了小娃可不好,哄走吧!”
“是,属下马上让他们撤走,惊忧了王妃娘娘,是小人们的罪过,娘娘恕罪!”
京城的人,谁不知这位主,是个招不得,惹不得的厉害人物。
十个巡城士兵,面对木香时,卑躬屈膝,但是一转身,面对寻常百姓时,画风突然就变了。
高挺着胸脯,昂首阔步,盛气凌人,就跟那螃蟹似的,恨不得一个人把所有的路都占全了。
“嗳嗳,你们几个,赶紧把摊收了,京城重地,岂是你们这些杂耍浑人喧闹的地,赶紧的,收拾了东西,滚出京城,若再我们瞧见你,小心关了你们,让你们吃牢饭!”
那小头头想必平日里干惯了这种事,做起来格外顺手。
粗狂的大嗓门一吆喝,小娃儿吓的哇哇哭,乞丐们一哄而散,那些看热闹,出来打酱油的,都跑的比兔子还快。
剩下不肯走的,也就只有那几个死忠粉,大多是迷恋在台上那位千娇百媚的青衣,反正也是烂命一条,还是看热闹要紧。
木景华在这一群人里头,显得最突兀。
因为他穿的最好,最体面,长相不算最俊俏,但至少很干净,一身长衣长袍,气质儒雅看上去像个读书人。
他冲到那头头面前,拦住他,“你们怎么可以赶他们走,他们在此卖艺讨生活,已经很辛苦了,你们又何必赶尽杀绝,给人家一条活路吧!”
别看他是柔弱书生,但逼急了,倒还有几分骨气。
台上的青衣,这时也冲下台,扑到木景华身边,抱着他的胳膊,嘤嘤的哭着道:“公子莫要为了奴家跟他们吵,他们是兵,你是民,咱是斗不过他们的,他们要撵我们走,奴家只能遵从,只是奴家走了,只怕往后再也不会到京城来了,再也见不过公子,奴家在此谢过公子这段日子以来的照顾,公子保重!”
“哎,你等一下,我再去跟他们商量商量,总之,我是不会让你走的,”木景华固执的要命。
红叶透着轿帘子,看见外面那副场景,郎情妾意,情意缠绵,又气又怒,“香儿,还是快走吧,皇后的宫宴就要开始了,咱们不便迟到,这个男人,已经无药可救了,我再不会给他一文钱,以后也再不会管他,走吧!”
此时,她们想走也已经晚了,木景华眼神倒很好,居然隔着轿子,都找到红叶。
看见红叶,再一看那马车竟是襄王府的标致,他当即就明白了。
而那位小青衣跟她的野戏班子,已经在收拾行囊了,但她的眼睛还一直盯在木景华身上。
京城之地,到处都是有钱公子,都是达官贵人,随便碰上一两个,她日后都可以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木景华冲到马车边,喜鹊见他神色不对,挤身站在他面前,阻止他再往前。
眼见被一个小丫鬟拦着了,木景华的书生气节又上来了,“让开,本公子要跟你们主子说话,本公子知道这马车是襄王府的,不止襄王妃在此,我亲爱的夫人也在吧,红叶,你见到自己的夫君,都不必下轿行礼的吗?”
红叶坐着的身子突然变的僵硬,双手不自然的绞在一起。
不管她平日里有多么大胆,多么开朗,但她终究是个女人,还是会有每个女人都有的弱点。
木香对这个得力助手,自然是要保护的,她一手握住红叶冰凉的手,一面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站着的木景华,语气不温不怒。
“木老板这是在做什么,不好好回去看着你的店,却跑来这里看一个女子卖弄风情,难道你们读书人都喜好这一口吗?”
木景华被她激的面色通红,“请王妃注意言词,他们为了讨生活,出来唱戏的而已,好像没有碍着你什么,你又为何要赶他们走,得饶处且饶人,王妃也别太霸道了!”
木景华不愧是读者人,粗鄙的话,他也说不出来,就这么一番话,还是憋了半天才憋出来的。
“呵,本夫人霸道吗?你问问这里的乞丐,问一问京城的人,本夫人何时对他们霸道了?”木香这会真有些生气了,或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气性大,说来就来,挡都挡不住,原本只是想赶走那帮子人,那样的女子,只需看一眼便知,究竟是干什么买卖的,白天唱曲,晚上就不知睡到谁的炕头了,也就木景华这种白痴,会用痴迷的眼神去看她。
木景华完全听不进去别人的劝告,襄王妃他说不过,就一个劲的盯着红叶,“夫人,你既在里面,为何不出来帮为夫说句话,小青的事,我早都跟你说过,并无隐瞒之处,你何苦为难于她,今日你非要逼的她走投无路,我也只好先在京里给她安排个住处,绝不能让她流落街头!”
看着木景华无比认真的神色,木香只觉得好笑,这人只怕早就想这么做了,就是没找着机会,如今机会摆在眼前,他又不傻,再说了,他又岂能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女子离开京城。
红叶略一沉思,突然跳下车,站到木景华面前。
木香随后也下来了,事情好像是她挑起的,宫宴的时辰确实还早,去那么早,跟那些女人虚情假意的聊天,也没什么意思,所以她是真的不急。
“相公,外面人多嘴杂,请相公注意言行,莫要失了家人的脸面,至于相公要纳谁为侍妾,我管不着,也不想管,只要相公日后别再管我要钱即可,”红叶冷着脸,说到最后,目光扫了眼远处站着的那位名叫小青的女子,却正迎上她挑衅得意的目光。
红叶心中暗道不妙,还没等她想明白呢,就瞅见小青忽然变了脸色,哭哭啼啼,一脸委屈的朝着木景华扑了过来,哭的梨花带雨,娇弱的惹人怜。
“华哥哥,你千万不要因为奴家跟夫人吵架,奴家知道夫人厉害,也知道夫人能干,奴家不敢跟夫人争什么,奴家只求一个栖身之所,若夫人不愿意,奴家这就离开,万不敢叫华哥哥为难!”
这女人妆还没来得及卸掉,哭也不是真哭,否则脸上的浓妆一花,跟午夜凶铃有的一拼了。
听见美人儿哭的这般凄惨,又听见她说,什么都不求,又暗指红叶当家,是个男人都听不得这样的话。
木景华当即就将脸色一拉,十分不快,“夫人莫要忘了,七弃之条里,有善妒这一条!”
这话说的可就严重了,红叶万万没想到,她一心想维护的脸面,竟被那女子三言两语,便给戳破了。
到底是她太厉害,还是木景华为了她,便可以不顾一切,当真爱到这般深厚吗?
这附近的人,有很多都认得红叶。
瞧见这一幕,众人看待红叶的眼神里,多了不少的嘲弄跟讽刺。
想她红叶,在京城中混的如鱼得水,没想到后院竟也没保住。
都说男人见不得妻子比自己能干,比自己赚钱多,木景华是个书生,自高气节尤其严重。
更何况,古代的女子,大多还是遵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红叶这般出来抛头露面,自己开店挣钱的,在男方家人看来,实属污点。
红叶脸色惨白如纸,身子晃了晃,差点没站住,幸好被身边跟着的婢女及时扶住,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红叶已经气的说不出话了,不过她还真挺坚强的,愣是一滴眼泪没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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