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剑落下去的那一刻,唐鑫神思瞬间又回来了。
他睁开眼睛,神情木讷的看着剑刀砍下去的地方。
刺目的鲜红血,连着筋骨,粘着皮肉,喷涌而出的血,从刀砍的地方往外冒。
虽然他下了很大的力气,但是也只砍到一半,剩下的一半挂在脖子上,看上去恐怖极了。
人之将死,再硬的骨头,也会松动。就算是死士,也会挣扎几下。
只见那人仍旧跪着,但是上半身剧烈的晃动。绑着绳子的双手,不知何时松开了。
他抬不起头,就那样让头颅摇摇晃晃的挂在脖子上。
“呜……呜……”嘴巴发不出声音,只能发出呜呜的鸣叫声。
他动了,唐鑫却给吓的半死,因为那人断开的胸腔,似乎正对着他,胡乱挥动的手,似乎正朝他抓过来。
唐鑫步子踉跄,疾步往后面退,差点摔倒了。
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滚,令他作呕欲吐。
木香笑了,“六皇子,别急着后退,快砍哪,他还没死,你得完全砍断他的脖子才行,不过你记得下刀的时候,注意方向,别让掉落的人头滚到你脚边,他会死不瞑目,他会睁着眼睛看着你的。”
“啊!我不要!”
木香的最后一句话,彻底击垮了唐鑫的心理防线。
他大叫着,扔掉手中的剑,接连退了好长的距离。
不止他退,除了木香几人,以及几位战将,这殿中的一干大臣们,差点吓的尿裤子。
如此腥的杀人场面,他们几时见到过啊!
护国公瞅准机会,站了出来,“皇上,襄王妃当着您的面,乱议杀戮,即便他们是罪人,也该交由刑部,审理过后问斩,怎能在您面前,随随便便就杀了,这分明是对皇上的不敬,对您的亵渎,六皇子年纪尚幼,没见过血腥的场面,这很正常,难道非要皇子也同那些莽夫一样,手上沾满鲜血,才叫有皇威吗?”
他浑然不觉自己的一番话得罪了一帮子人,当然了,以护国公的身份是不需要在意别人是否喜欢他,只要皇上不去怪罪他,这就够了。
赫连晟这时也走上前,与护国公面对面站着,他一直隐忍不发,是为了让木香出出气,免得气留在身体里伤身子。
可是现在护国公站出来了,他岂有再隐忍之理。
“本王未曾及冠,便领着五万大军,讨伐叛军,身中三刀,在榻上躺了半个月,本王想知道,六皇子是不会走路,还是不会说话,要是本王没记错,他已经及冠了,如果一个及冠的男子,还叫年幼的话,那么本王无话可说!”
唐皇神色越发的难以分辩,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偏向谁,半闭着眼,身子依靠在龙椅背上,若是仔细去看,有几分憔悴。
皇家人一向冷血无情,纵然唐皇对他宽厚,对他包容,在外人看来,皇唐对他的好,比对皇子的还要多,可是换个角度想想。
老皇帝舍不得自己的孩子拼杀疆场,便让他这个外姓王爷出身入死,还不能有一句怨言。
唐皇绝对是睿智的,他将赫连晟握在掌心里,对他好,放权给他,却又捏住他的把柄,从前没有把柄,他苦恼,现在有了把柄,他也苦恼。
如果不是这样,当初他也不会对他们二人的婚事,持进退两难的态度。
一方面,他希望赫连晟成亲,希望他一个在乎的人,这样一来,他就能很好的将赫连晟控制住。他孤身去边关,哪怕是为了护卫木香,他也会拼上性命去战斗。
可是另一方面,他万万没想到,木香竟如此刁钻蛮横。
故意激怒几位皇子,仗着唐皇无法处置,就不断的挑战他的底线。
先是杀了皇后,接着又引狼入太子府,整这么一出戏,让他有心隐瞒唐昊的死讯,也不行了。
这个暗杀太子的罪名,肯定是要安在轩辕凌头上。
那么,太子死了,这个太子之位就会空出来。
木香跟赫连晟都清楚,唐皇想立谁做太子,但是会不会立的这么早,就不得而知了。
从前,唐皇暗示唐墨与赫连晟处好关系,没想到,几年过去了,赫连晟仍是那个赫连晟。
至于他为什么不收回兵权,这其中的牵涉到的原因就更多了。
唐鑫觉得脸臊的很,头似有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护国公冷哼一声,“襄王这是以功要挟,居功自傲,难道你上过几次战场,杀过几个敌人,就要让皇上也对你礼敬三分吗?你别忘了,你是臣,皇上是君,臣为君拼杀,立下战功,那是理所当然的事,你有何理由,让皇上,让朝中众臣,以及这南晋百姓,将你奉若神明,对你崇敬跪拜!”
其实从唐皇的角度来说,他说的也不错,这就好比,你拿了我的钱,就该替我办事,道理是一样的。
那几个被吓瘫的大臣,心中感慨,护国公不愧是两朝元老,说出来的话,份量就是重啊!
赫连晟目光沉了下去,“我赫连一族,从先皇在世之时,就任大将军,我爹三十岁就死在叛军的剑下,当年与我一起奔赴杀场的同族人,死的死,残的残,能好好站着说话的,也仅我一人而已,到了今时今日,我才明白,在护国公的眼里,在你们这些南晋栋梁的眼里,我赫连家的牺牲,竟是多余的,是咎由自取,好,很好,这个烂摊子,请护国公去收拾吧!”
赫连晟是真的心伤了,世代族人用性命换来的安定,到头来,倒成了一场笑话,这就是皇权的残忍,上位者的冷血。他替那些战死边关的将士不值,替那些孤守寒窑的孤寡遗孀不值!
不止他心伤,那几名战将,也极尽忍性,克制着心中的愤怒。
兵部尚书虽是个精明的,但说到底,他也是武将出身,对赫连家,对赫连晟,他的崇敬之情,不会比别人少。
眼见赫连晟拉着木香,头也不回的离开乾坤殿。他们几人也待不下去,用隐含愤怒的声音,向唐皇请辞之后,也相继续离开。
在跨出殿门时,木香背着对众人,命令英杀,“既然护国公跟众位皇子,能力不凡,你们都不必留下了,你们是我的人,不是南晋的将士,传我的令,撤去所有的防卫,全部收手!”
“是!”英杀突然拔剑,割断殿中跪着的,剩余九人的绳子。
随即奔到外面,对着天空打出一记信号弹。
声音刚刚发出,英皇卫队的人,毫不犹豫的撤了手,撂挑子不干了。
其他的御林军,他们主帅是赫连晟,但近些日子,他们被木香训练过,看见信号弹,有条件反射,很快也收了手。
司空瑾带来的人,不多但也不少。
再加上轩辕凌这个内应,他在太子府也布置了不少人,加之太子府离襄王府很近。
这边打起来,轩辕凌立马就调动人手。
剩下的叛党不多,但仅凭上百名禁卫军,对付起来多多少少有点难度。
外面的情形还好,乾坤殿里面的情形,可就糟糕多了。
那九人在见到同伴惨死之状时,已经是绝望到了底,此时突然被解了绳子,还不拼死反抗吗?
九人如同恶狼,扑向皇帝,扑向大臣,皇子,其中有两人朝护国扑了上去。
一时间,殿内乱作一团。
唐墨护在唐皇身边,当然,唐皇身边的隐卫也及时出现,他们的职责是保护皇帝,他们不管别人的死活。只要敌人不到跟前,他们不会冲上去杀敌。
唐焱就惨了,他不会武功,身体又有病,只能在唐鑫的保护下,往后面退。
唐鑫已经从最初杀人的残忍血腥场面中,缓过劲来,但是他没料想到,情势会变成这样。
至于护国公,掐死两名刺客,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他只伸手这么一捏,便将向他扑过来的两人,当场掐断他们的脖子。
战局突然被逆转,最高兴的莫过于轩辕凌。
他虽然只剩半条命,但要是能亲眼看着南晋皇朝乱成一锅粥,他死也值了。
从外面赶来的禁卫军,加上护国公,很快就将内殿的骚乱平息。
十个人的尸体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殿中的地毯。
唐皇像是一下子老了好几岁,脊背又佝偻了些。
看着遍地的尸体,再看着慌乱躲藏的重臣,最后,他将怪责的视线放在护国公身上。
历经两朝,护国公虽有功,但不可否认的,他老了。
不止是人老了,连思想也老了。
赫连一族与朝廷的关系,只有皇帝自己知道,就连护国公,也是不清楚的。
几十年前,上一任赫连家主在位之时,护国公与他的关系,就势如水火,明里暗里的争斗。
到了赫连晟这一辈,他性格更沉稳,手段更狠厉。
护国公想掌兵权,却无法从他手中将兵权夺来,心灰意冷之下,才隐世去了,这才是护国以离开朝堂的真正原因。
唐皇看着护国公银白的头发,再看看自己的白发,恍然觉悟到,他真的老了。
“父皇,您没事吧?”唐墨见他神色不对,精气神都没了,那只抖个不停的手,抖的更厉害了,“要不然您先去歇息,这里的事,交给孩儿处理。”
唐皇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随后看向护国公,“爱卿,现在的局面你是否满意了?是否是你想要的?”
蒋振庭面色不变,眼底却有诧异划过,“皇上,老臣不是要逼襄王造反,老臣这么说,都是为了您,为了南晋的江山,皇上,他已经功高盖主,要是再纵容下去,恐怕这天下的百姓,只知南晋有个襄王,却不知南晋还有个皇上!”
他这话也算大不敬,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他说与不说,已没什么差别。
“放肆!”唐皇怒了,猛的一拍龙椅的扶手,“蒋振庭!是朕平日里太和善了吗?你竟敢在朕面前,说出这种话,朕本来不想说,看在你年老的份上,朕想让你回去颐养天年,可是你呢!咄咄逼朕,当朕的话是耳边风吗?来人,把这个老东西拖出去,杖刑”
晴天惊雷,绝对是晴天惊雷。
多久没看见唐皇发火了,朝臣很久没见到,连唐墨他们也都快忘了,蛰伏的老虎,也总有苏醒的时候。
蒋振庭面色大变,这是唐皇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难道他真说错了?
可是他说的是事实,纵然有过激之外,也是为了南晋好,皇上怎能说他威逼呢?
禁卫军上前,押住蒋振庭,虽然有犹豫,但皇上的吩咐,他们不敢不从。
唐墨的视线在皇帝与护国公之间扫过,然后,他站了出来,“父皇,护国公并无恶意,请父皇念在他昔日功绩的份上,饶过他这一回吧!”
唐皇需要一个台阶,唐墨就铺一个台阶出来。
唐墨都求情了,几位尚书大人认为事情不宜闹大,毕竟护国公身份不同,哪能拖出去杖刑呢!
于是纷纷跪在那,替蒋振庭求情。
唐焱推着唐鑫上前,这个时候,若是不过去替护国公说几句好话,只怕会引起他的不快。
唐皇重重的叹了口气,“算了,朕今日累了,都回去吧,其他的事,朕会着人处理,唐鑫,你留下,将这里收拾一下,朕回宫去了。”
说完,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几日被木香逼着锻炼,虽然没有大好,但比来之前,要好上许多。
有人扶着,能走几步路。
饭量也好了,腿脚总觉得有力气。
襄王府里总是很多人走来走去,吵吵闹闹,有说有笑,比他清冷的皇宫热闹多了。
可他还是得走,他是皇帝,注定享受不到平凡人的天伦之乐。
“父皇,你要回宫?”唐鑫欣喜的问道。
唐皇没有回答他,还是王海走过来,对唐鑫低几句。
唐皇在进后殿之前,叫了唐墨随行。
唐焱看在眼中,眸光暗了许多。看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人做嫁衣。恐怕他已无力回天,既然无力回天,他跟唐鑫又该如何自处呢?
是继续留在宫中,还是尽早请旨,带着唐鑫离开京城。
他太了解唐鑫的性子,留在京城,有朝一日,只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唐墨跟着唐皇进了后殿,王海替二人关上殿门,守在外面,不让任何人进去。
“父皇,您可是有话对儿臣说?”唐墨慢步上前,替唐皇盖上羊绒毯,然后也没走开,就坐在龙榻边。
唐皇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一定也很困惑,朕为何不去收缴襄王的兵权,既然养虎为患,又为何不除掉这只猛虎,是吗?”
“儿臣不敢妄猜,父皇这么做,想必有不得已的苦衷,儿臣知道父皇一直都很辛苦,旁人只看得到皇位的风光,却看不到父皇,您的艰辛,”唐墨说的情真意切,从前不理解唐皇的某些决定,以为他不关心自己,不疼他。直到最近,他才明白唐皇的苦心。
“你能这么想,父皇就欣慰了,兵部尚书有一嫡女,甚为宠爱,朕已拟好了旨,这个月十六,你准备准备,迎娶她过门吧,”唐皇的语气,虽然还是无奈,但唐墨却听出了不容拒绝的意味。
“父皇,怎么好端端的,要提儿臣的亲事?”从内心来讲,唐墨不想成亲。
唐皇拧眉,面露不悦,“你年纪也不小了,总不成亲,会招来朝臣议论,朕这么做,有何用意,你心里清楚,兵部尚书虽向着赫连晟,但只要他的女儿进宫,日后行事,他会先考虑你,再去想别的人,除了兵部尚书之外,廉敬跟薛远之家中,各有一个亲妹妹,到时你也一并娶了,封做侧妃,另外,还有……”
唐皇一口气说了至少六七个女子,看来是事先想好的,本来没打算今天说,现在情势不得已,干脆一并娶了吧!
唐墨听的目瞪口呆,“父皇,这……这是不是太多了?”
“多什么?你看看朕的后宫,再看你的府邸,不该想的人,就不要去想,好好的当你的太子,过阵子,等事态平息下来,再命礼部的人,给你张罗着操办!”
不顾唐墨的反对,他继续道:“另外,唐昊之死,不必将罪名扣在轩辕凌头上,今天他出现的事,不准张扬出去,就说太子跟皇后都得了时疫,所以才密而不宣,时疫久治不愈,他们母子俩撒手而去,将他们的丧事办的隆重些,不准乱议,低调些将真正的尸身送入皇陵。”
真正的窦皇后与唐昊,都在宫里躺着呢,只等有机会,才能拖去下葬。
唐皇这么做,也算是尽了一点点的心意。绿帽子都戴了,还想他怎样!
唐墨低着头,“是,儿臣知道了,儿臣一定办好这件事,父皇放心,但是轩辕凌如何处置,儿臣听说,太子妃怀孕了,想必这孩子也是他的。”
唐皇烦躁的揉着额头,“朕老了,朕也累了,杀戮太多,每每夜里总觉不安,轩辕凌也是废人一个,你派人将上官芸接来,将他们二人关在一起,日夜看守,他活着,比死了有用。”
上官芸儿已是一枚废棋,但现在她怀孕,局势又不同了。
说不定燕国老皇帝会很想这个孙子,也说不定。
说完这些事,唐皇疲惫的闭上眼睛,睡着了。
唐墨还等着他解释赫连晟的事,究竟为什么,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还是不能解除他的兵权。
王海轻步上前,“殿下,皇上今日太累了,您有话,还是明日再问吧!”
唐墨点了点头,站起身,“你收拾一下,今晚就回宫吧,这里不适合父皇再待下去了。”
“哎,奴才知道了,已经命他们去办了,殿下也累了,要不要留下歇息片刻?”
“不必了,本王要去一个地方!”
唐墨头也不回的出了内殿,走到外殿时,见唐鑫从容不惊的站在殿中,命人将尸体全都抬了出去。
太监跟侍卫也在往外搬东西,零零碎碎的搬着,很快就将殿内清空。
唐焱也站在殿中,他见唐墨盯着唐鑫看,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心中蔓延滋长,“五弟在看什么?是不是六弟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他心性还不成熟,今日发生的事,有半数都是我的责任,五弟莫要往心里去。”
唐墨转身面对他,笑容很淡,“怎么会,四皇兄做事一向谨慎,臣弟佩服都来不及,皇兄身子不好,以后还是少出来的好,听说那位宋雨竹小姐,对皇兄甚为中意,臣弟刚刚向父皇请旨,将她赐给皇兄为侧妃,皇兄不会介意吧?”
唐焱怔住了,眸光在聚拢,似乎过了很久,其实只有几个呼吸之间,他才恍惚一笑,“是吗?四皇子还真关心本王,那本王只有多谢了!”
无人知道,他隐在笑容之下的脸,有多阴沉。
宋雨竹?
呵!唐墨是在借此警告他,不要再参与进来,远远看着就好,否则他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唐墨扬唇一笑,“不必谢,皇兄记得请我喝喜酒就好。”
唐鑫远远的站着,虽然听不见他们说的什么,但是看见唐焱眼神不对,再看向唐墨脸上的笑,心中顿时明白。
他眼中迸发出就冷凝的寒光,死死攥着拳头,恨不得做些什么。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
身旁一个逆贼在垂死挣扎,腿筋被挑了,正躺在地上,抱着腿哀嚎惨叫。
唐鑫突然抽出剑,用力一挥,现在这把剑锋利多了。
一剑斩下去,这人的腿,齐腿根处被砍断。
“啊啊!”
那人震吓的眼珠子都要滚出来了,叫着吼着,无助的看着自己的断腿。
鲜血与剧痛随之袭来。他疼的无处可躲,无计可施,剩下的半个身子,也快被鲜血包围。
当他看见唐鑫垂着,正在滴血的剑时,想也不想,就将自己的脖子送了上去。
与其痛苦的活着,生不如死,倒不如一了百了,死了干净。
人死了,痛苦也随之消失,这是解剖,不是懦弱。
唐鑫目光呆滞的看着脚边的尸体,没有什么表情,也不再害怕,就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
他的变化太大了,唐焱注意到之后,心中有了不好的感觉。唐鑫这样的变化,于他来说,是坏非好。
司空瑾被带走了,襄王府一片狼籍。
彩云跟刘晨事先得有了心理准备,周大憨跟严忠护送他们,去了老宅,赫连明德跟木老爷子也同时被送去了。
那边,早在几天之前,赫连晟就命人收拾过了。
襄王府只留几个人收拾残局,其他人都暂时搬去那里住。
赫连晟坐在马车里,脸色阴沉,显然是还没从先前愤怒中走出来。
木香托着下巴,定定的看着他。他不说话,她也不说,就这样看着。
大概是她的眼神太专注,太火热。赫连公子终于侧过头,迎上她的目光。
“累了吗?”他说着,伸手揽住她的腰,想将她往怀里带。声音虽然轻柔,表情却依旧冷凝。
木香顺着他的手,却不躺在他怀里,而是趴在他的膝盖上,望着摇摇晃晃的车帘,声音闷闷的说道:“我不累,我是怕你累了,今天在乾坤殿发生的事,你是不是很生气,是不是对皇上失望了,对朝廷失望了?”
赫连晟手指轻轻的摸着她的脸颊,动作轻柔,目光因这温暖的动作,也软了几分,“失望倒不至于,我做这些,从来都不是为了皇上。”
此时虽已过正午,但街上行人还是很多。
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叫卖声,谈话声,嬉闹声,追逐声,这些听似平凡无奇的声音,却组成了南晋的安定繁荣。
如果今日败了,苍澜联合燕国,大举进攻南晋。
到那时,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百姓流离失所,人心惶惶,食不果腹,睡不安枕,还要担心敌国随时会攻来。
农田被踩踏,百姓无心种粮食,必然导致粮食价格暴涨。
最直接的后果,百姓没钱买粮,接而引发骚乱动荡。
贼匪横行,鱼肉乡里。
那样的场景,想想都觉得后怕。
木香将脸颊在赫连晟膝盖上蹭了蹭,身子的重量又依上去一些,“既然咱不为他,也不必为他生气,犯不着,唐皇老迈,新帝如何,才是最重要的,我看唐墨这人的城府,不比唐皇少,之前又在民间历练多年,希望他不要忘本才好。”
她歇了口气,继续说道:“他是最合适的太子人选,也没有娶正妃,一旦立了皇子妃,日后就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后,后窦皇后死了,唐昊也死了,他的继位之路,更轻松,更方便,后宫管理起来,也没有太多的麻烦,看来唐皇是真的看重他。”
“哼,他老谋深算,我们想到的,他一早就想到了,无意中,你也帮了他很多的忙,原来他也是打算从木坤身上着手,废掉皇后,但他没料到,你跟木坤结怨如此深,先他一步,做了此事,之后的事,不过是顺水推舟,”赫连晟说着话的同时,手往下,揉着她的腰。
男人的掌心很厚,带着温热,揉的她很舒服。
昨晚她腰疼,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好,赫连晟就整晚的不睡,只要她一翻身,便用温热的手掌,替她揉着腰部,有时小腿抽筋,也得按摩。
几次揉下来,他夜里睡的也少,但精神不错。
“相公,你说的这些,我都料到了,但是不得不做,咱们现在是做了唐皇的探路石,也罢,但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今天咱们都撂挑子了,唐皇会不会收了你的兵权?”
“不会,”赫连晟很肯定的回答。
“为什么?”这个问题,她一直都有疑问。
“因为……他收不回,”他的回答模棱两可。
木香撅着嘴,不高兴了,“是要瞒着我,不可以对我说吗?”
赫连晟听她声音不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低下头,亲了亲娘子的脸颊。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接触的好轻好轻,却像是烙印一般,刻在木香心里。
“你想什么呢,不说,是怕你多想,当年太祖皇帝是在赫连家祖的拥护下,才废除旧皇,登上皇位,旧朝覆灭,原因在于皇权*,所以新皇登基之后,颁布密召,交了一大半兵权于赫连一族,同时也让我的太祖发了血誓,世世代代辅佐皇帝,不得生有异心,否则人人得而诛之,此道诏书就藏皇陵之中,就连唐皇都不曾见过。”
木香听的咋舌,还有这样的事呢。
相互监督,相互制约。
难怪唐皇对赫连晟的态度,总是不远不近,不好不坏,原来把柄握在手中。
而且听说,南晋人很在意血誓。
立血誓的方法也是很残忍的,不死也去掉半条命,立过之后,将契约供奉在冥神面前,香火不灭。
所以南晋人,轻易不会立血誓,一旦立下,就不会反悔。
赫连晟将她拉起来,指腹摩挲着她的唇,“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即便是血誓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唐皇快油尽灯枯,他会遵守血誓,但唐墨……就不一定了,所以在他破除血誓之前,我会想办法让他死心!”
几百年前的血誓,于今天的人来说,太遥远了。
唐墨血气方刚,未必会相信这个,为了以防万一,赫连晟非另选一条路不可。
木香扒拉掉他的手,有气无力的躺下了。车厢里铺着软软的垫子,还有崭新的被褥。
赫连晟见她神情不对,刚才心中的不快,早抛到九霄云外,不见踪影。
他低下身子,倚靠在她身边,扯了被子给她盖上,“不喜欢听这些,不说了可好?边关的事,交给他们去做吧,我只陪你养胎!”
“唐皇是有意让唐墨去边关历练吧?”木香往她怀里拱了拱,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
“就你聪明,”赫连晟轻笑,“咱们走出乾坤殿的时候,皇上没有表态,我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罢,他想去,就让他去吧,边关风沙可挡,人心却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说的对,他不碰壁,肯定不死心,你训练出来的人,相信他们懂得分寸,这几日皇上不召你觐见,你就在宅子里待着,陪我去散步,山上的空气肯定很清新,上一次咱们来的时候,后山有很多野桃树,想必都开花了,还有还有,备些纸钱,我们去给你娘上香,”提到上坟,她还是有些忐忑的,怕赫连晟会不高兴。
赫连晟眼神闪了下,最终还是点了头,“好,明日一早,陪你上山。”
“嗯,这才对嘛,”木香欠起身,够到他的唇,用力亲了下,然后躺了回去,困意袭来,加上马车摇摇晃晃,她很快就睡着了。
赫连晟看着她的睡颜,满眼都是暖暖的柔情。
因为怕路上颠簸,马车走的很慢,足足晃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老宅。
赫连明德跟木老爷子因为担心他们的安危,就在门口等着。
终于看见马车回来了,正要上前问问。
就见赫连晟先跳下车,然后又转回去,抱起熟睡的木香,却没有移步。
英杀跟严忠一同在前面赶,见赫连晟抱着主子不动,再一看主子身上没有盖的东西,立即明白了。
赶紧钻进马车里,将锦被拿了出来,盖在主子身上,赫连晟这才迈上台阶。
“这是……睡着了?”赫连明德已经很努力的压低他的大嗓门,不吵着她。
但还是引的木香,不安份的动了动。
赫连晟丢给老爷子一个眼神,又丢下两位老人家,直接进了老宅,去到他们二人住的地方。
老宅地势高,赫连晟又特地选了一处,可以高瞻远瞩,一眼眺望色的楼宇。
转过几条回廊,就能看见宽大的台阶,上面全都铺着厚厚的毯子,即便摔倒了,也不会感觉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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