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的宅子里,满当当的坐了一堂,宋太太看着坐在下首的王元儿道:“如今已经八月,眼看着就要过中秋了,我们离家也有些日子,这得赶回去过中秋,所以将这认亲的酒席定初六,你看如何?”
王元儿起身福了福:“一切都听太太的安排。”
“还叫太太呢,干娘都可以叫一声了。”宋三奶奶在一旁笑言。
王元儿咬了咬唇,迎上宋太太那充满笑意的眼睛,羞涩地叫:“干娘。”
“哎。”宋太太眼中笑意更深,将她招到身边坐下。
“我看呀,以后娘有了小姑这个干女儿,就不要我们这些媳妇儿了,三弟妹,你说是不是?”宋二奶奶轻笑道。
“二嫂这可是醋了?你放心,还有我这个弟妹陪你说话儿呢!”三奶奶凑趣道。
“那敢情好,你屋里的那个黑玉茶盏,我可觊觎好久了,怎么也得多去蹭几回茶才行。”宋二奶奶又是一笑。
众人都笑将起来。
“你二嫂是个猴儿,以后啊,有什么不懂的你也可以问她?”宋太太拉着王元儿的手道。
“二嫂是个爽利人儿。”王元儿嘴角含笑道,虽然这才是第一次见面,但宋二奶奶也是个极好相处的。
宋太太见她眉眼颇有些疲惫的样子,便将宋二奶奶她们都赶了下去,她则是拉着王元儿坐到窗边的美人榻上。
“我看你眉眼似有心事,发生什么事了,和干娘说说?”
王元儿心中一暖,道:“也没什么事。”想到他们从京中来,兴许得到的消息也要多些,迟疑了一下,便将听来的消息给说了。
“干娘,你说这仗会打起来吗?”王元儿忧心郁郁的问,她仔细想了许久,这在前世的这个时候,也没有出现过打仗呀!
“我以为是什么事呢,原是这个。”宋太太嗨了一声,道:“这事我在京中也听说过了,南边有虫灾是真的,所以这也是我们要急着回去的一个原因,闹了灾,必然就有灾民,怕就怕会四处流窜,通常有这样的情况,这世家大户都会设粥棚什么的,以帮助灾民。”
“至于打仗,边疆和西北年年都会有异动,鞑子抢粮食的事也年年都会发生,今年会不会打起来,倒是难说,但确切的消息,却还都没传来。”宋太太道。
王元儿蹙起眉,道:“没有确切的消息,但这米价却已经开始涨了,若这么下去,一旦打仗的话,只怕米价会暴涨。”
宋太太沉下脸,不耻地道:“这也是一些商人黑了心肝,想趁此发国难财。不管会不会打仗,闹了灾是必然存在的,这时把粮食收囤起来,一到朝廷赈灾,他们就能抛售,大赚一笔。”
“只是虫灾就已经这样,若是来个大灾,那可怎么了得?”王元儿喃喃的说了一句。
“你也莫要多想,打仗赈灾这样的国家大事自然有男人们去发愁,咱们这些小女人管理好家事后院就是了。”宋太太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道:“至于如今百姓们都紧着卖粮,也不是你能阻止的,这世间的一切,老天都自有定数,自有安排,且看着就是。天道循环,我们哪里敌得过老天爷?”
王元儿露出一个苦笑。
“好了好了,别苦着个脸了,这都成小老太婆了。”宋太太捏了她的脸一把:“不要想这些糟心事儿,多想想认亲酒那天穿什么戴什么?是了,你有什么客人的,一并下了帖子请来?”
“不用太隆重,咱们两家人吃个饭就成了。”王元儿忙道。
“这些都由干娘安排,你只管说你有什么客人需要请来吃酒。”
“我也没什么人要请的,就我阿爷阿奶他们,还有我姥公姥婆,干娘,可以吗?”王元儿小心熠熠地问。
她那小心的神情,让宋太太的心一下子软了,满面怜惜地抚着她的发,嗔道:“哪有不能的,你想请谁都能!”
王元儿闻言,脸上一下子绽开了花,笑眯眯的。
……
收粮的粮商米铺依旧热火朝天的,王元儿从宋太太那里回来后,反而看淡了许多。
人心,是最难掌握的,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她不可能都去阻止,也就听之任之了,盼就盼没有天灾,也不会有战事,那么,也就不会有米粮暴涨的一天了。
宋太太那边很快就送来了帖子,这是让王元儿一道捎去姥婆他们那边的。
距离初六也只有三天,王元儿立即将这信件和帖子一道发了出去。
老宅那边,也都收到了帖子,王婆子特意过来王元儿这边,正日子那天需要怎么做才好。
王元儿笑道:“阿奶,也就两家坐一块吃个饭,认认人,不用多紧张。”
“我就怕失礼人了。”王婆子巴砸了一下嘴,又问:“到时候,你姥婆也会来吧?”
王元儿点了点头:“帖子也给姥婆他们送去了的,应该会来。”
“嗯,是该来的,那你就准备着吧,你二婶又不知哪里野去了,家里没人在,我先回了!”王婆子来如风,去也如风,很快就走了。
王元儿失笑,招来才婶,开了库房,挑选了一些小礼物,准备认干亲那天赠送给宋家那边的人。
时间过得飞快,初五,姥婆带着舅母他们来了,至于姥公,又是有事儿在身走不开。
这一进屋,姥婆就拉着王元儿问话,这说的自然都是那收粮的事。
“我们那边,往年这收粮的可都只是给一两银子两石,今年是一两银就一石,若不是你来了信,你姥公都会卖掉一部分粮食。元儿,这真会打仗要征粮?”梁婆子十分紧张。
“是啊,元儿,我打听了下,没听说要打仗的。”舅父也问。
“姥婆,舅父,不必紧张,现在没消息说要打仗,我去信,只是以防万一,但南边闹了虫灾是有的,今年的粮食必然贵。”王元儿安抚两人,道:“我的意思是有备无患,先存放着,不管如何都不亏,反正咱们也不差那点儿钱不是?”
梁婆子听了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不是就好,可劲儿把我吓一跳,多少年没听说过打仗,这一下子听到打仗,还真觉得害怕。人老了,不经吓。”
“姥婆,是我的不是。”王元儿歉疚地握着她的手。
“你也是一片好心,有事儿先想着咱,谁个会怪你?”梁婆子嗔道。
王元儿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这也是没经过事,一时急了就先去信,也是姥婆你们,若是别个,只怕人还会说我造谣言呢!”
梁婆子呔了一声,道:“你也是出于好心,再说了,这又不是要损失啥,粮食不卖,都还在,将来也能卖,也就旧粮卖少点钱,总好比需要粮食了才去花大价钱买要强。”
王元儿心中微暖,这才是亲人,不管怎样,都只会支持她,没为个银子计较。
“咱们也不说那些糟心事,说说你这认干亲的事,早前你在信中说过,也不甚清楚,咋突然的,就认起这么一门干亲来了?这里头有什么名堂不成?”梁婆子岔开了话题,说起这次的主要来意。
王元儿淡淡一笑,道:“也没什么名堂,我和宋太太一见如故,有那么个缘分,干脆就认个干亲。”
她说得轻描淡写的,也没有解释太多。
“那宋太太可好相处?”
“嗯,挺慈和爽利的太太,孙女很喜欢她。”王元儿想起宋太太教导她的,和为她着想的打算,心中暖意大增。
梁婆子看她神情不似作假,便叹道:“你是个好孩子,有这个福气,那是你的造化。”
王元儿羞涩一笑。
“只是有一点,你要记得,虽然那宋家是世家大户,你成了那家的干女儿,也不许你骄奢跋扈,要诚心待人,不忘初心。”梁婆子有些严肃道。
王元儿心中微凛,道:“姥婆,孙女知道的,认这干亲,除了我是真心喜欢宋太太,原也只是锦上添花的事儿,孙女不会觉得自此高人一等,好高骛远,嚣张跋扈。”
梁婆子点了点头,道:“你素来是个沉稳懂事的,姥婆知道你有分寸,这多提一句,就是怕你会被这富贵一时迷了眼。你姥公有句话说得对,元儿,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你要时刻保持谨慎持之,知道吗?”
这几年,自女儿过世后,王元儿怎么过来的,他们这做外祖的虽没有瞧见,也知她艰难。而走到了今天,有了这样的造化,更知她付出了不少,同时,个中运气福气都没得说的。
眼看着孙女的造化越来越大,他们就怕她被这富贵迷了心眼,忘了本心,人一旦忘了本,就会慢慢的走向衰落。
这就是他们为何要在这高兴的当口提点的原因。
梁婆子的话有些严厉,王元儿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觉得这才是做长辈该有的态度,所谓爱之深,责之切,这也是怕她会在一条路上走歪。
王元儿走下椅子,正正经经的在梁婆子跟前拜了一个大礼:“元儿定谨遵教诲。”
有时候,这成长的过程,就是需要长辈或者旁人时不时的在一旁叮嘱和提点自己,那才会走得更远,更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