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团圆饭,王元儿依旧主张开了两桌,一桌是自家人坐在一块,另一桌则是才叔他们几个下人坐一块。
这在王元儿他们看来倒没什么,可在张氏看来就了不得,嘟嚷着话,哪有下人和主子坐一块吃团圆饭的,怎么也该先服侍了主子们才能吃。
论尊卑来说,王元儿当然知道这不合规矩,可他们家人少,这一年到头了,本着热闹些,也不想去讲那些规矩,也就另外开一桌,也算是团团圆圆的,也好热闹。
主人家都没说啥,张氏想要越俎代庖,那也是不能的,只阴阳怪气的说了几句就不说了。
既是团圆饭,如今日子也好过了,王元儿也没小气,当真就应才婶所说,做了暖锅子,热腾腾的摆在饭桌中间,热气儿一直往上冒,整个饭厅也变得暖烘烘的。
暖锅主料是用山鸡配以山参等药材做的,咕噜咕噜的滚着,香气扑鼻。除此外,还有鲜鱼,倒没用来下暖窝,而是整天清蒸,至于鹿肉,则是切成了片,起了一个小炭炉,用铁签子串着烤了吃。
有好菜,又是大过年的好日子,自然少不了美酒,王元儿也没藏私,特意拿了两瓶梨花酿出来,亲自给阿爷阿奶二叔他们斟上。
所有人都落座后,她这作为长房长女的,捏着酒杯站了起来,先是说了一番辞旧迎新的祝词,又说了几句辛苦才叔他们的话,最后说了几句吉祥祝福。
“这一杯,是我敬大家的,祝大家新年吉祥,新年走好运,我先干为敬。”王元儿一手捏杯,一手用袖子掩了,将杯中酒喝了个干净,才将杯子反过来已示饮尽。
她这一喝,人人都拿起杯子,象征的抿了一口,便是小宝来这最小的,也嚷着要喝。
他年纪小,王元儿也不敢让他喝,可禁不住他哀求,只得让他舔了一小口,辣得他直吐舌,倒把大家伙都逗得笑起来。
“大家都吃饭吧!”王元儿一手掩着袖子,各夹了一块肉放在阿爷阿奶碗里。
“大姑娘吃饭,各位主子吃饭!”才叔笑呵呵的说了一句。
众人开动,碗筷微微的碰撞,发出轻微的声音来。
王元儿吃了几口,又分别敬了王老汉几人,边吃边聊,王清儿几个小的也会来事,她们这杯中的是果子酒,也敬了她一杯。
自家人都敬了酒,才叔他们那一桌也不遑多让,拿着酒杯也敬了王元儿一杯,很快的,她双颊就变得绯红起来,煞是好看。
饭桌上,欢声笑语。
吃得最欢的,莫过于张氏和王福全了,福全且还是一口菜一口酒,而张氏,仿佛有两个肚子似的,塞了个满嘴油,恨不得有两张嘴才好。
乖乖,鹿肉呢,她这么大的人了,头一回吃到这样的新鲜物,到底还是大房的运气好。
瞧,周正的屋子,山珍野味,光鲜的衣裳,金贵的首饰,还有说着恭维话的下人,这和大户人家有什么两样?
大户人家里过的日子,不就是这样的吗?
张氏又塞了一箸鹿肉进嘴里,依旧想着许家英子的好运气,要是自家男人也当了县丞,这样的日子,她不也过上了么?
想到这,张氏的心里就如数百只猫在挠,痒得很。
看着王元儿笑盈盈的白润的脸,张氏不禁用手肘撞了撞身侧喝得脸红红的王二。
王二看过来,见她打了个眼色,心中一肃,又将杯中的酒水喝了个尽,这才大着舌头道:“元儿啊,这几年大哥大嫂去了,真是辛苦你们了。”
王元儿刷着锅子的手一顿,浅浅一笑:“这好时辰,二叔说这个作什么?”
王婆子和王老汉两人也是眉尖蹙了一下,正是高兴的时候,好好儿的提这遭,不是让人糟心吗?
王二假意擦了一下眼角,道:“二叔这是欣慰啊,大哥大嫂若是还在,看见你们这般有出色,也不知多高兴呢!可恨的是二叔没本事,没权没势也没钱,没护得了你们周全,反叫你帮衬,二叔这是惭愧啊!”
王清儿听出了那么点味来,道:“二叔这才吃了几杯,就要醉了?”
王元儿也笑:“二叔可不止这点酒量。”
突然提这事,肯定有幺蛾子,该不会还念着张氏所提的那个事吧?
王元儿斜眼看了一眼张氏,见她也不像之前那样大吃大喝了,而是支着耳朵听他们说话,便笑道:“二婶怎么也不吃了?这就饱了?”
“啊,吃,当然吃。”张氏回过神来,含了一下筷子头,又把它伸进了正滚着的暖锅里翻着锅里的东西,看得王元儿她们心里一阵恶心。
王清儿忽然本也把筷子伸向了暖锅,一下子就觉得索然无味,放下筷子,干脆走到正在烤肉的素娟那边,亲自烤起鹿肉来。
张氏却全然没有察觉到自己被嫌弃了,心思全在王二那话里上头了,见他不做声了,心中一急,道:“元儿啊,你二叔醉是没醉,只是他心里头不舒坦,自责来着。”
“二叔做了什么自责了?”王元儿挑眉。
“也是从前不争气,回回都是元丫头你们帮衬着,若是你二叔,有个差事当个小官儿,那就没这么多事了,说不得还能帮衬你们,也叫地下的大哥大嫂安心。”张氏急哄哄地道。
果不其然,还是在说那个事。
王元儿将一块鹿肉送进嘴里,细嚼慢咽,半晌才咽了下去,笑道:“二婶说的什么话,一家人,有啥帮衬不帮衬的,我也没怨过。”
“正是一家人,不如你帮帮你二叔?”张氏倒是会顺杆子爬,忙讨笑道:“将来你二叔,还有我,都会承你的情。”
王元儿放下筷子,扯下帕子摁了摁嘴角,才道:“二婶要我帮二叔什么忙?”
张氏一噎。
王元儿目光炯炯的看着她,张氏只觉得喉咙发痒,半晌道:“你让崔大人帮你二叔弄个差事……”
“二婶,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今儿清儿有句话说得挺对的,我和崔大人,说清了,也只是一般的朋友,了不起就是被他高看了一眼,我和他,如今却是什么关系都说不上的,你这请求,恕我没法子答应。”王元儿慢条斯理的道,语气里略有些重。
“哪没有,你们不是……”张氏在她的瞪视下,将话咽了回去。
王二很是有些失望,沉默地喝了两杯酒,道:“别说了。”
张氏不甘,还想要争取几句,王婆子在这时发难,警告道:“有得吃还堵不上你的嘴,不吃就回去守年夜。”
张氏这才不情愿地闭上了嘴。
主桌这边气氛有些冷,下人那桌,才婶撞了撞才叔的手。
才叔连忙站起,拿着酒杯向王二走去:“二老爷,我也敬你一杯。”
被才叔这么一搅,原本有些冷凝的气氛才又慢慢的升温起来。
虽然有这么个不愉快的小插曲,但一餐团圆饭,还是平平稳稳颇算愉快的吃完。
吃过团圆饭,又喝了两盏茶,王老汉就以老宅不能没人守年夜,坚持要回去。
他说回去,其余的人也只得跟着回去,老宅虽然离得不远,但这时天色已经大黑,外头又飘飘扬扬的下起了雪,王元儿便让才叔套了马车,将他们都送了回去。
王老汉他们一走,王清儿便陪着王元儿一道守年夜,忿忿不平地说起了二婶他们提的事:“我看二婶那是贼心不死,从前的教训都没受够,如今又要可劲儿折腾,真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王元儿微微一笑:“你用词倒是恰当。”
贼心不死,好像说得挺对的。
王清儿轻哼一声,道:“不是么?她从那英子家看到人家风光了,便才又起这心思,如若不是,啥事都没有。给二叔谋个小官,亏她说得出。”
不是她看不起张氏,实在是这二婶的想法有些异想天开,非但如此,还自私,压根就不想人家会不会为难。
“这天底下,谁没有私心啊?她见着人好了,想有样学样,也无可厚非。”王元儿叹了一句。
“那也得看情形啊。”王清儿十分不岔,道:“那英子与你怎么同,她是服侍她家主子,得了主子开恩,才有这样的造化。可大姐你呢,虽说你和崔大人的事也是心里有数的,但到底只是在私底下,模凌两可的,还没拿上明面来呢。要真让你去提了,那在崔大人眼里成什么样了?”
王元儿心中微暖,到底是亲妹子,站在自己这一边想事,不是那隔了一层的,只会站在自己角度看问题。
她和崔源,好是好,但说白了,这其实也不好,传扬出去都是不好听的名声,没到明面上的关系,就是私定终身。
两人的关系都还没成事,可却已经求着人家办这办那了,崔源没多想就罢,若是多想,那她王元儿,位置又该往那里摆呢?
很显然,二叔他们没想到这一层,只看到崔源对她有情,却没想,两人根本还没定亲成亲呢!
王元儿叹了一声,道:“大过年的,别提这些糟心事了,没得膈应。”
王清儿看出她也是有些不虞,遂点头,转移了话题,却不知道,老宅也就此事正展开热烈的交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