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正无计可施之际,却见两个虞候和老都管气喘急急,坐在一棵松树下直喘气。
老都管见杨志打那军健,说道:“提辖,太热了走不得,我等空手都难行,何况他们挑担子,也不是他们罪过。”
杨志道:“老都管,你不知,密林中有阔路,正是强人最喜欢出没的去处。这种路平常就算是太平时节,白日里都少不了强盗出来劫人,何况眼下这个时候。”
老谢都管道:“胡扯,现在不是太平时节么!”
两个虞候听杨志说了,便道:“我听你说好多遍了,你只用强盗来吓唬人,强盗在哪里?”
“怎么是我吓唬人,冠州那四个人你们没看到吗?”
老都管道:“暂且教他们众人歇上半个时辰,等过了日中再行如何?”
“老都管,你也没分寸了,这如何使得!”他两手指着山冈两侧说道,“从这往两边冈子下看,七八里都没有人家。再看这里,虽然凉快,但没人敢在这里停脚!要不然为何一个路人都无?”
老都管道:“我没有担子,岁数又大,不怕强盗来劫,坐一坐再走。你有本事,便去赶他众人走。”
杨志拿着藤条喝道:“一个不走的,吃洒家二十棍。”
众军汉一齐叫起来,一个胆大的军士道:“杨提辖,我们挑着百十斤担子,不比你空手走轻巧。你不把我们当人,便是留守相公亲自来监押,也容我们抱怨几句。你只顾逞强赶路,好不知我们疼痒!”
杨志道:“诸位给杨志一分薄面,听杨志一句,这里实在歇不得。那船漏水漏的就有几分蹊跷,如何还敢耽搁?只要过了这冈子,到了太平去处,任你们歇了,还有赏钱。”
那军汉道:“提辖,有赏钱也得有命花,你便打死我,也胜过这顶着日头行路。”
杨志见来软的不行,便拿起藤条,劈脸便打去,道:“你这畜生,真当我不敢打死你?”
老谢都管站起身来,喝道:“杨志!你听我说。我在汴京太师府里做公时,门下官员没见过上万,也得有八千,都向着我喏喏连声,客客气气。不是我嘴贱,量你是个该死的配军,相公可怜你,抬举你做个提辖,也不过草芥子般大小的官,怎么这么逞强?不停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休说我是相公家都管,便是村镇里寻常一有年纪人,你也该听上一劝。你只顾打他们,一点脸面也不留么!”
杨志道:“老都管,你是大城里人,先是太师府,后是中书府,哪里知道路上千难万难。”
老谢都管道:“四川、两广我也曾去过,少在我面前卖弄。”
杨志道:“如今不比太平时节。”
老谢都管正要回话,只见冈子下走上一个人,书生打扮,头上顶着一把扇子。
老谢都管道:“你还说这里无人敢歇,那边不是来了一个秀才?”
那秀才见老谢都管如此说话,拱拱手与他见礼。
老谢都管道:“秀才,过来歇脚说话。”
那人走上前来,老谢都管道:“秀才,你可是本地人?此地有强盗也无?”
“有。”
老谢都管唬了一跳,一张老脸通红,看着杨志异常尴尬。
那书生擦了一把汗,坐到路边树荫下,慢慢悠悠道:“不过去年都被郓城县的宋押司剿光了,最近一年,极为太平。”
老谢都管听了,又神气起来。
杨志道:“这书生整日不出门,读书读傻了,能有什么见识?若是无强盗,为何路上无行人?”
“这么热的天,不是有急事赶路,便是傻子才顶着日头走,有行人反叫怪。再者说,小生便不是人么?”
杨志正要回言,忽然间对面松林里有一个人猫着身子往这边看,杨志道:“我说什么,那不是强盗来了?”
杨志扔下藤条,拿了朴刀,赶入松林里来,喝一声道:“你这厮好大胆,怎敢偷看我的货物!”
只见松林里一字儿摆着七辆江州车儿,六个人脱得赤条条的,在那里乘凉。一个鬓边有老大一搭朱砂记的,提着一条朴刀,挡住杨志,其余五人齐叫一声:“哎呀!”都跳起来。
杨志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六人为首的一个高大汉子道:“你是什么人?”
杨志又问道:“你等莫不是歹人?”
那人道:“你莫不是歹人,我等是小本生意,没有钱给你。”
杨志道:“你等小本生意,正合做无本钱买卖。”
那人问道:“你又是什么人?凭什么说我们做无本钱买卖?”
杨志道:“你先说你们几个是从哪里来的?”
那人道:“我等弟兄六人,是徐州彭城郡人,贩干枣子上汴京去,路经此地。抵挡不住这热,因此在林子里歇一歇,待晚凉了行。刚才听得有人上冈子来,我们小本生意也是生意,怕是歹人,因此使个兄弟出来看一看。”
杨志仔细打量一番,并无破绽,诈道:“你们骗我!这枣子如何贩到汴京去卖,又能赚几个钱?”
那鬓边有老大一搭朱砂记的汉子插话道:“我们当地有个庄子叫枣庄,特产好大枣,别处皆无,产后伤后补血有奇效,汴京那里都是在药铺当药按两卖,值许多钱。再者我们回来路上也能贩些货物。”
杨志见没诈出什么结果,心放到肚子里,道:“原来如此,我们也是路过的客商。刚才见你们偷看,惟恐是歹人,因此前来看一看。”
那为首汉子问道:“你们是贩什么货物的?”他见杨志怀疑,急忙补充道:“要是贩卖酒水的便好了,我们水都喝光了,嘴里焦的很。”
杨志道:“我们是药材买卖,也没有水。”
那为首的汉子道:“客官请吃几个枣子,好歹也有点汁水。”
杨志道:“多谢,不必。”随即提了朴刀,再回过来。
老谢都管谑杨志道:“既是有贼,我们等死吧。”
杨志讷讷道:“我以为是歹人,不料是几个贩干枣子的客商。”
老谢都管道:“像你方才说的,我们都要没命。”
杨志道:“老都管不要取笑,都是杨志的不是,只要没事便好。我们且歇了,等凉些再走。”
众军汉听了都雀跃,齐声称颂。
杨志把朴刀插在地上,自去一边树下坐了歇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