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武松来到,管营喝叫道:“你那囚徒,太祖武德皇帝传下来的规矩:但凡初到配军,须打一百杀威棒,左右,把他绑起来,给他把鞋咬在嘴里,以免嚼烂了舌头。”
武松虎目圆睁,笑道:“哈哈哈,哪里要这么麻烦,要打便打,不用绑,也不要咬什么东西。我若躲闪一棒不是好汉,之前打过的都不算,重新再打起。我若是叫一声苦的,也不是好男子!”
两边看的人都笑道:“这么有种的真少见,别三棒两棍就把这痴汉打死了,只慢慢打,看他如何熬!”
武松又道:“要打便打毒些,不要人情棒儿,不然我不快活。”
两下众人都笑起来,那拿棍的军汉往手上淬了两口唾沫,拿起棍来,就要下手。
就在这时,只见管营相公身边立着的一个人,在管营相公耳朵边,略说了几句话。那人个头不高,六尺左右,二十四五年纪;白净面皮,三缕胡须;额头上缚着块白手帕,身上穿着一领青纱衣,白布带在胸前吊着胳膊。
只听管营略一思忖,道:“新到囚徒武松,你路上途中可害什么病来?”
武松道:“我路上不曾害病,酒也吃得,肉也吃得,饭也吃得,路也走得。”
管营道:“看他面色不好,这厮定是途中得病到这里,且寄下他这顿杀威棒,若是不小心打死时,总是个晦气。”
那个行杖的军汉敬佩武松硬气,急忙轻轻踢了武松一脚,低低对他说道:“你快说有病,这是管营相公将就你,不想打你。你只说路上害病就行了。”
武松道:“不曾得病就是不曾得病,打了倒干净!我不要寄下这一顿杀威棒,这种人情债都是钩肠的,几时还得了!”
两边看的人都笑。那面皮白净的汉子对管营道:“从没他这样一心讨打的。想是这两天天气太热,他路上发了癔病,神志错乱,故出狂言。”
管营道:“既然如此,找个清凉的单身牢房,先监押起来。”
三四个军人引武松送到单身牢房里,径直走了。
武松不知是什么缘故,奇怪不已。他在少林寺学过硬功,本想故意吃这一顿棒,好显自己的锐气,叫这牢里囚犯都心服。不过这顿打虽没吃到,但他这番举动已叫那些囚犯心服,都说他是个好汉,所谓歪打正着。他在牢里寻思了半天,也没想出所以然来,索性放诸脑后,与那些囚犯攀谈起来。
当日下了大雨,瓢泼般一直不停。牢城营房的屋顶漏了,牢房里便滴滴答答的下起小雨来,当做床垫的稻草散发出一股霉味儿,引得囚徒们连声的骂娘。牢子们在这坏天气里也没好气,不耐烦了就进来挥舞着铁棍敲打铁栏杆,大声的喝骂,捡几个闹得凶的打几棍。
几次三番之后囚徒们也不骂娘了,反正在漏水的牢房里没什么事,于是隔着铁栏杆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说闲话,居然有如集市般热闹。
众囚徒都来问武松道:“管营给你寄下这顿棒,你莫不是有什么强硬后台,写了人情书信给他?”
武松道:“我要是有后台,还能到这营里么。”
“若没有时,如何偏偏把这间唯一不漏水的单身牢房给你住?”
“真的不曾有。”
众囚徒道:“若真没有的话,,只怕不是好意,深夜必然来结果你!”
武松道:“你们还不晓得,我以前是做过都头。不管是死罪的‘盆吊’、‘土布袋’,还是活罪的‘看鲤鱼’、‘掘芋艿’、‘挖荸荠’、‘剖葫芦’、‘剥菱角’,我都理会的。”
众囚犯这才知道遇到了行家,大为佩服。
这边说犹未了,只见一个军汉托着一个盒子进来,问道:“哪个是新配来的武都头?”
武松答道:“我便是,又有什么事?”
那人答道:“管营叫我送点心给你吃。”
武松打开盒子看了,是一大旋子酒,一盘子肉,一盘子面,还有一大碗汤,那汤还冒着热气。武松寻思道:“难道断头饭?先把这些饭给我吃了,再来对付我?我先吃了再说。若真是断头饭,这些贼军汉、铁栏杆也拦不住我。”武松把那旋酒一饮而尽,肉、面和汤都吃光了。那人收拾家伙回去。
武松坐在单身牢房里寻思,冷笑道:“我还没对付他,他倒要先来对付我。我先看看这孟州牢城营有什么我们见过的新鲜花样!”话虽如此,他还是悄悄把铁栏杆掰弯了。
看看天色晚了,只见头先那个人,又拿着一个盒子走过来。
武松问道:“你又来做什么?”
那人道:“管营叫送晚饭给都头。”说罢摆下几盘菜蔬,又是一大旋酒,一大盘煎肉,一碗鱼羹,一大碗饭。武松见了,暗暗自忖道:“吃了这顿饭食,必然来对付我。且由他,便死也做个饱鬼。”那人等武松吃了,收拾碗碟回去了。
不多时,那个人又和一个汉子两个来,一个提着浴桶,一个提一个大桶热水来,与武松道:“请都头洗浴。”
武松奇怪道:“偏要我洗浴了来下手?难道是……是……好男风的?我也不怕他,正好天热,先洗一洗,赚个快活。”
那两个汉子往浴桶里倒下热水,武松跳在里面,洗了一回。那人随即送过浴裙手巾,教武松拭了,穿了衣裳。一个自把残水倾了,提了浴桶去。一个道:“这里不好安歇,请都头去那边房里安歇,搬饭倒水也方便。”
武松心道:“好事来了!我且跟他去,看究竟如何!可惜我白费了那么多力气掰这铁栏杆。”
那人便收拾行李引着武松,离了单身牢房,来到前面一个院子。推开房门来,里面干干净净的床帐,两边都是新安排的桌凳什物。
武松来到房里看了,心中奇怪道:“我只当要送到些个土牢去,为何来到这般去处?比单身牢房齐整多了!”
武松把门关上,上了拴,自在里面寻思道:“这个是什么意思?既来之,则安之,随他便了,且看如何。”他放倒头便睡了,一夜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