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心中有苦难言,又不想透露什么消息给秦明,只得含糊说道:“老父没了,我要是不知便罢,既是天教我知了,正是度日如年,烧眉之急。我须连夜赶回家,你们带了石勇一起入伙,先伏低做小。待我家中事完毕,定会上梁山泊去。只需兄弟们一心,到时再火并,也非难事。”
自古孝字最大,秦明见宋江如此说,只得道:“哥哥,自古道:‘蛇无头而不行。’若无哥哥去时,他哪里如何肯收留我们?即便不火并,也须得哥哥送我等上山去。”
宋江道:“若只是平安上山,却不用多虑。那晁盖四处宣扬王伦嫉贤妒能,也是作茧自缚,如何敢不收留好汉?我只写一封信,里面都写清楚了,必能无碍。”
秦明劝宋江不住,叹口气,与宋江回酒店来。
宋江问酒保借笔砚,讨了一张纸,一头哭着,一面写书,再三叮咛在上面。待写罢,封皮不粘,交与秦明收了。
宋江故意问石勇道:“你往日可曾见过晁盖?”
石勇不知宋江何意,含含糊糊答道:“和他吃过一次酒,只是不熟识。”
宋江道:“总比素不相识强,你带着他们众人一同去梁山泊吧,也可得个首领之位。”
“兄长有命,不敢不从。”
宋江取了些银两,放在身边,跨了一口腰刀,酒食都不肯沾唇,便出门上马要走。
秦明道:“哥哥等花知寨、燕首领、吕首领等人都来,相见一面了,去也未迟。”
宋江道:“我心内如焚,等不得了。你们无需担心,只要有我的信,去那里入伙绝无阻滞。石家贤弟,可为我告知众兄弟们,可怜宋江奔丧之急,休怪,休怪。”说罢,宋江往马上打了两鞭,独自一个飞也似去了,恨不得一步跨到家中。
且说宋江离了酒店,昼夜兼程,却没有回家,而是奔阳谷县独龙冈来。一路无话,这日未牌时分,行到一个去处,前面有一座黑压压的大山,山前一个高巍巍的冈子,冈子上远远看过去有三个村坊。宋江寻个樵夫问了,道山是独龙山,冈是独龙冈,那三个村子,从东往西,便是李家庄、祝家庄、扈家庄。
宋江谢过樵夫,径直往李家庄去。这李家庄的庄主姓李名应,是柴进派来此地,专为联系宋江。
来到李家庄前,天已经黑了。宋江下马叫门,一个管事提这个灯笼应门。那管事脸若小鬼,吓了宋江一跳。
宋江道:“小可郓城虎张三,前来拜访李应庄主,还请通禀。”
那管事想了一想,问道:“张是弓长张?三是一二三的三?”
“正是。”
“庄主几日前有吩咐,你若来时,无需通禀。请尊兄随我来。”当下那个管事引着宋江来到后厅,与李应见了。
李应那时正对着一个靶子练飞刀。他见了宋江,不无埋怨道:“兄长怎么才来。”
“都是宋江的不是,我这几日有些事,没在惯常住的地方,因此我兄弟的信收到的迟了。尊兄急着见我,可是梁山泊那里出了事?”
李应在指尖把玩着那柄飞刀,说道:“正是。梁山泊那里,往日柴大官人荐去的人,或被杀,或被逐,再无一个人在山上了!”
“啊,竟有此事?”
“被逐下山的都在我庄上,说是杜迁首领请他们吃酒——杜迁坐第十把交椅,江湖绰号摸着天,……”
宋江打断他,问道:“杜迁不是第九把交椅么?”
“他们山上新来了一个叫云天彪的首领,现在是坐了第四把交椅,因此杜迁坐了第十把。不过那时杜迁还是第九把。”李应解释道。
“然后呢?”
“杜迁是王伦时的老首领,和柴大官人那些人交好,因此他们都去了。桌上还有一个首领,是朱贵的兄弟朱富。因了杜迁和朱贵的缘故,众人也没提防他,只是一起吃酒。席间朱富只是殷勤劝酒,不料酒兴正酣之时,一个个都倒了,动弹不得。”
宋江皱着眉头道:“莫不是饮了蒙汗药酒?”
“是朱富在酒里偷偷下了蒙汗药,将他们全数擒了。然后就是那个姓云的——那时他还不是首领,拿出一摞纸,纸上明明白白写着每个人之前干过的事。随后那些人被分做两波,一波当场就被处死,说是罪大恶极,只能以死偿罪。另外的人被遣返下山,说是罪不至死,但无法容他们在山上。”
“朱富我知道,外号笑面虎。但是那云天彪未曾听说,他是什么人物?”
“他前些时日上了山,但没得首领之位,只是一个小头目,江湖上都不知道他。云天彪每日只与我们的人交好,因此众人的底细都被他知道了。他是正牌西军出身,本领不弱,一能敌百,这倒还罢了,关键是他还有一身行军打仗的本事,比山上众首领高出许多,加上这件事的功劳,梁山泊刚刚叫他坐了第四把交椅。”
“真是可恶!我还打算上梁山泊,借柴大官人之力,火并了晁盖,给柴大官人报仇。”
“这些事,信上不好说,生怕走露了。所以我才急忙要见你,亲口对你说,以免误了你的事。”
“误不了,我那里也不是赤手空拳,还有别的人。”
“如此我就放心了,柴大官人慧眼识英雄,没有看错你!”
宋江摆了摆手:“你我不是外人,这些话不消说了。柴大官人知道这个事了么?有没什么话说?”
“木已成舟,柴大官人也没什么办法,他在信里大骂了杜迁一通。他只叫我在仍此庄上,日后有事时可策应你。”
“杜迁即便不顺随他们,也没什么用,柴大官人应是错怪杜迁了。此事只怕吴用是主谋,朱贵、朱富两兄弟为旁助,云天彪在暗中策应,才一网打尽。至于被放回来的那些人,还要感谢晁盖。也幸好晁盖放那些人回来,叫我们知道这个消息,不然还蒙在鼓里。”
“兄长说的是。他们隐忍这么久,直到我们失了警惕之心才动手,当真是有些本事。”李应又是佩服,又是愤恨。他把手中把玩的飞刀猛地扔到靶子上,道:“此事不能就这样过去了!”
“这是应有之事,只是需从长计议。要是没有别的事,我这就告辞了。”
“天色已晚,兄长不如住一夜再走。”李应留他道。
“不住了,我这些日子一直在青州,郓城家中还有些别的事,需尽快回去。你这有好马没有,给我换一匹。我那匹马路上跑的急,只怕受伤了。”
当下李应到后槽选了一匹好马,送宋江出门。
临别前,宋江对李应道:“你写信给柴大官人,只说我需你多蓄人手,整军备武,日后时机成熟时投到梁山泊,好壮大我的声势。”
李应道:“此事不牢兄长费心,柴大官人已吩咐过了。”
宋江上马,抱拳道:“尊兄保重。”当下就着月色一溜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