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分几朵,各表一枝。只说宋江、郭盛和石勇出了济州城,沿着路一直往东行,渐行渐远,路也越行越狭窄,由大驿路渐次变成了小路,又变成了山路,最后变成羊肠小道。小道两边都是峙立高耸的石林,嶙峋嵯峨,姿态各异。朔风呼啸其中,好如鬼哭狼嚎一般。山上天寒,山涧之水,都被冻实,好如白玉带一般在山石中时隐时现。山坳中松柏顶上皑皑白雪映射着从山外照来的光,星星点点的刺入人眼。
三人转过一个山嘴,远远的现出一个庙宇来。
石勇四下里看了,问道:“哥哥,如何往这还道村来?”
“也是好久没来了,这次来不为别的,只为请神。”宋江不紧不慢说道,“那年我们从江州好不容易脱困,而后上了梁山泊。我下山来取老父和清弟,不料被赵能他们带人追杀。我引官军到此,后来被你们救了。当时曾在庙里发誓许愿,若是日后能为寨主,必在梁山泊为九天玄女娘娘修建庙宇,再塑金身。”
“我记得哥哥曾经说过,并不相信这些鬼神之说?”
“年轻时只要自己爽快就好,不知敬畏。如今年齿增了,又有众望在身,不得不借神仙之力。我们山寨的喽啰,有信佛的,有信道的,还有信那些野狐禅、黄大仙的,乱七八糟,什么都有,不是什么好事。”
郭盛附和道:“众信不一,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我们才要九天玄女娘娘下凡,好让她的信徒多一点。”
当下众人进了庙,观主何玄通前来相见,服侍宋江在九天玄女娘娘神像前上了香。
当日天晚,三人在庙里宿下。
宋江一连在庙里逗留三日,直到第四日晨起,方才上路,往梁山泊来。
行了半日,转上大路,三人在路边一处向阳又背风的地方歇脚,吃些干粮。
那地方是一个三岔口,正歇息间,从东南大路上来了一群人停在一边,也在那里歇脚。那群人一个个鸠形鹄面,衣衫破烂,好像逃难一般。
那些人在那里低声说话,说着说着,声音忽然大了起来。
一个矮瘦汉子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去察院又有什么用?包龙图也不在了!”
“包龙图不在了,总还有圣天子。我们去敲登闻鼓!总不信天下还没有说理的地方去。”另一个高瘦汉子答道。
“我听人说敲登闻鼓,先要挨八十大板。”
“那是贪官怕人去告状,故意骗人的——真要吃板子,我来吃,不连累你们!”
“好好好,就算那里能去。眼下盘缠丢了,如何去那里?一路上喝西北风不成。”
“老天饿不死瞎家巧,我们几个大活人还能饿死不成,大不了一路讨饭去汴京。”
“一路上顶风冒雪,衣食无着,你不怕出点子事么?放着近的地方不去,偏要去汴京,又是何苦?”
“莫要再说了,我知道你想去哪,那里着实去不得。”那高瘦汉子摆手道。
“这么大个子,胆量如此小!你怕什么?”那矮瘦汉子讥笑道:“我听说梁山泊有许多首领,与那贼知府是有仇。他们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我们说不定还能得些银钱。”
“休要胡说,做贼和胆子大小有什么干系!”
听了“梁山泊”三个字,宋江三人互相看看,都竖起耳朵。
宋江心中道:“是什么鸟知府和我们山寨有仇?”
“你贼胆大,大过狗胆,豹子胆。我看你不止胆子大,还猪油吃多了蒙心,你是想去投那里做强盗!”那高瘦汉子反唇相讥。
“做强盗就做强盗,又能怎样?那山上的强盗不比我们快活?”
“你只见贼吃肉,没见贼挨打。和官军打仗时,还不是要死人。”
“我不跟你理论,事到如今我就直说了,我已是铁了心要去投那里。”那矮瘦汉子把身上一个破烂包袱往地上一扔,对众人说道:“你们有谁愿意跟着我一起去的?”
“你要去做强盗,就自己去!不要撩拨他们。他们可都是清清白白的家世。”那高瘦汉子上前,把那矮汉子推在一边。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们要是愿意去时,你凭什么拦阻他们?”那矮汉子哪里服气,与他互相推搡起来,其余人赶紧上来劝阻,乱作一团。
宋江给石勇使了一个眼色。
“梁山泊好汉在此!”石勇大喝一声,跳了过来,把那群人一个个骇得面容失色。
宋江转上前来,作个罗圈揖,从容宽慰道:“你们莫怕!我等梁山泊好汉,顺天护国,容不得不平事,并不和诸位有甚为难。因见你们神色仓皇,想是心中定有什么为难事,故此借问几句,你们是什么人,究竟从哪里来,又为什么事吵嚷?”
那一群人互相看了几眼,都不敢说话。
石勇指着那个瘦高汉子道:“你说!”
那瘦高汉子出言答道:“我们几个都是兖州府人氏,因为去年夏日无雨,稻子颗粒未收。到了秋间,又闹蝗虫,把杂粮也吃个干净。天气干旱,麦都种不下去。我们没什么好办法,就去城里衙门报荒,请求官府赈济,减免钱粮。知县倒是个好官,他接了呈文,亲自下乡踏勘了一遍,便替我们恳切切的报了上去。不料这个兖州知府竟将知县撤任候办,硬说报荒的都是地方上的痞棍,和知县串通一气,想要抗粮冒赈。我们大家自然不服气,鸣锣聚众,鼓噪起来,把新任知县吓得跑了。那知府报去上边,说我们这些顽民造反,非要洗荡一番不可。大家事后听得风声,害怕起来,各找地方躲藏。知府指挥兵马,任意抓人,把平日在地方稍为正直公平点的好人,都下了死囚牢,还要追缴百姓们本年钱粮。邻舍们凑了些盘缠,推举我们进京到察院控告,寻条生路。不料走到此处,盘缠却被人偷了,前行不得。因此争吵起来,得罪大王,万望饶命。”
这汉子虽然啰嗦,但事情说得还算清楚。
不知后事如何,且见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