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悔大师听了这几句,不知所云,于是传音缥缈真人道:“缥缈,她这一通都讲了些什么东西?”
缥缈真人心下了然,也传音道:“开喉者,云也,雨云乃是一个‘云’字。瘦如钩、相对愁,自然指的是天上月和水中月,乃是一个‘月’字。两者合起来便是‘云月’二字了。”
悟悔大师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是云月姑娘,有礼,有礼了!”
皇甫云月见这深目大和尚片刻间便猜中了谜底,心中不免另眼相看,她正要回话,忽觉水里的鱼绳跳动,喜道:“呀,总算逮着你了!”
当下一扯鱼竿,那鱼绳末端银钩处,果然钓着一尾银鱼。那银鱼肥大,比寻常银鱼要大上三倍不止,更兼一双鱼目,乃是灿灿的金色,正是银鱼中的得道者——金眼银鱼。
“缥缈二圣”见这金眼银鱼上岸,两人各怀心思。悟悔大师一手摸着下颚,眼睛不看金眼银鱼,而是看向了缥缈真人,感慨道:“呀,这金眼银鱼可是一百年才有一条啊!”
皇甫云月听了这话,心里顿生警惕,连忙把金眼银鱼藏入鱼篓之中,哼道:“怎么,你要抢么?”
悟悔大师忙道:“哪里,哪里……”说着,对着缥缈真人连递眼色。
缥缈真人哪里不明白悟悔大师的意思?可他也自诩高人,如何肯做出明抢暗夺之事?他眉头微蹙,吞吐道:“皇甫施主,这金眼银鱼我们寻了多日……”
悟悔大师见缥缈真人开了口,连忙接道:“若是平常,便是把这金眼银鱼送你个十条八条又有何妨,可眼下唐门逞凶,若是没了此鱼……”
皇甫云月听出端倪,不屑道:“喔,原来你们两个是怕唐门的毒,怪不得也来寻找这金眼银鱼!”
悟悔大师见皇甫云月看轻自己,不服气道:“哪个怕他唐门,便是唐放见了我,也只有讨饶乞命的话!”
皇甫云月哪里还能被他这大话唬住,笑道:“方才你中了我的银针,以为是唐门暗器,可是魂都丢了一半哩!现在说这大话,羞也不羞?”
悟悔大师被皇甫云月撞破心思,可谓是一半恼怒一半欢喜,一时竟忘了还口。缥缈真人见悟悔大师佛性动摇,毫不济事,心里暗叹一声,又开口道:“皇甫施主,这金眼银鱼……”
皇甫云月哼道:“你当我钓这鱼是作甚来?自然是为了对付唐门,只要以此鱼入药,便可制出许多解药来,到时候给你们每人一粒,又何惧‘桃夭’呢?”
悟悔大师急道:“这话如何信得?”
皇甫云月哼道:“既然不信,何必多言?”言罢,驾起小舟,向北而去。
缥缈真人道:“她是扁鹊传人,自然医术通天,如今又有金眼银鱼相助,想来所言不虚,我们跟着便是了。”
悟悔大师此刻两眼迷离,对缥缈真人的话如若未闻,他望着皇甫云月的身影,愣愣出神,口中喃喃道:“缥缈,我想把你弟弟还给你了,让你们兄弟团圆团圆。”
悟悔大师口中“缥缈真人的弟弟”,自然是指他脚下的大龟了。缥缈真人见他这副模样,已猜到了七八分,言道:“你说这话,难道不要你兄弟了么?”
“还要什么兄弟……”
“你可是出家人,和尚动凡心成何体统?”
“出个屁家,我头上连戒疤都没一个,我师父可没跟我说过我不能娶妻生子!”
……
西洞庭山,唐放此次带来攻山的人马只有一两万人,其余之人仍在太湖之畔,以防盐帮余孽走脱,看来唐门这一回是铁了心要把盐帮涂抹干净,不留一丝痕迹。唐放既破了盐帮的水路人马,又杀了水路统领史无退,便率手下众人弃船进山。
唐放人在山脚,环视四周,但见山势巍峨,不逊蜀中峻岭,山脚处一片开阔平坦之地,止有一条石道通向山里。唐放瞥见立在石道旁写着“盐帮总舵”的青色石碣和黑色大纛,傲然道:“从今日起,江湖中便再没有‘盐帮’二字了!”
言罢,便有两个绿袍大汉闻声上前。这两个大汉是一对儿兄弟,分别唤作牛儿痴、牛儿莽。他们兄弟二人俱是腰阔十余围、身长八九尺的壮汉,又天生神力,霸道无匹,一个巨掌微振,便将那石碣拍得粉碎;一个椽臂轻展,便将那大纛连根拔起,一举掷入湖中,直插进了湖底。
唐见微船上之人最后才上了岸,魏尺木瞅见碎裂的青色石碣,无踪的黑色大纛,想起初到洞庭山之时,心里感慨万分,暗叹道,“盐帮真要在江湖里除名了么……”
唐放已带人进了石道,石阶蜿蜒绵长,沿路却连半个人影也没有,直到了前山的“人生堂”大殿,里面仍旧是空空如也,只剩下几列座椅,一排旗帜。
唐放驻足殿外,早有数百人进殿查看端倪。唐放哂笑道:“雷渊连这‘人生堂’都不要了么?”
话音刚落,忽然传来一声机括巨响,只见“人生堂”殿门处落下了一道千斤石闸,将里外众人分隔两边。这石闸足有两尺来厚,又浇筑了铁水砂石,即便是牛氏兄弟也不能撼动分毫。而“人生堂”殿中,地面一端赫然下沉,整个地面都倾斜了起来,里面众人脚下站立不稳,俱是滑落一侧,此时又从高处滚出来许多檑木巨石,砸向了聚在下面的数百人。这些人纵有武功高强之辈,也是进退无路、上下无门,一时间尽被碾做了一堆肉泥!
魏尺木想起少林寺、天人派被灭之祸,心道与盐帮这一番也相差无几吧?陈其鸾嘀咕道:“这雷渊也是好大的魄力,几百年的‘人生堂’大殿就此毁了!”
唐放背脊冰凉,他自然也没想到雷渊会舍得毁去这“人生堂”,若是方才轻易进到殿里,只怕绝无生还之幸。当下扔下数百具尸首,带人直到殿后。到了后山,却见山里树木丛生,旗帜林立,峰阻岩遮之下,隐有许多人马。
唐放长啸道:“雷帮主,依山背石,可能躲得过我唐门的‘桃夭’神毒?”
不久,山里密林处也传来一声长啸,正是盐帮帮主雷渊的声音:“唐放,你孤身涉险,竟不知祸在眼前,更不知祸在身后,何其悲哉!”
魏尺木与唐见微都想到这“祸在身后”一句,是指的“百家盟”,可直到现在,“百家盟”也不曾露面,不知藏在何处。
这一声罢,山中再无人言,却悠悠扬扬地响起了一支声音十分奇异的曲子,继而便是满山的窸窣之声,不绝于耳。
唐放听了这奇异曲子,向众人说道:“呵,是‘包山太岁’来了。”
众人都道:“这薛太岁不在东洞庭山避祸,怎么敢跑到这里来了?”
“包山太岁”乃是盐帮陆路统领薛有功的绰号,与“太湖龙王”史无退齐名,薛有功擅长控制飞禽走兽,史无退擅长饲养鼍龙鱼虾,两人一陆一水,并重于盐帮。只是,薛有功常年居住在东洞庭山,自从盐帮右使失踪之后,薛有功便以右使空缺,想要以己补之,可左使水默坚信右使不久将归,几番阻拦薛有功接任右使一职,两人因此生隙。是以太湖被唐门围了半年之久,薛有功都不曾露面,也不听水默号令,俨然成了一个东洞庭山之主。不料今日盐帮有灭顶之灾,他还是抛却了成见,早早到了西洞庭山。
此时,窸窣之声愈传愈近,层层叠叠,连成一片,还胜擂鼓鸣金之势,竟从山里爬出许多的毒虫毒蛇来。这些虫蛇虽然颜色各异、大小不同,却是头尾相接、密密麻麻,可不有成千上万?唐放身后众人见了这漫山遍野的虫蛇,俱是脑中嗡鸣,惊颤不已,各各握紧了兵刃,以防虫蛇近身,遭其咬噬。
唐放却是丝毫不惧,哂道:“这些烂虫蠢蛇,也不配叨扰‘桃夭’神毒,我唐门子弟何在?!”
一声问,当下人群中便有数百黑衣人列队上前,齐喝道:“在!”
唐放令道:“也叫‘包山太岁’见识见识咱唐门的手段!”
言毕,但见那数百唐门子弟每十人一排,俱是将身子一翻,腾跃空中,继而在空中将十指一抖,便各有十枚暗器射出。待众人落地,那射出的每一枚暗器都刺入了毒虫毒蛇的头颅,一击毙命,绝无错缪,更难得的是,这些暗器虽然形状有异,却是错落有致,绝不在一虫一蛇上重复一枚。这些唐门子弟的身子一连翻了十翻,手上也是连抖了十次,便有数万枚暗器射出,也就有数万只虫蛇死去。这虫蛇还未到唐门众人的跟前,便已死了个干干净净,山野之间,虫浆蛇血遍地,触目惊心,更兼腥味扑鼻,臭不可闻。
陈其鸾与伊倾城俱是爱洁喜净之佳人,哪里受得住这场面?当下以袖掩鼻,不忍再看。魏尺木与洛侠见了唐门弟子的暗器手段,都寻思道,“唐门虽然可恶,可这使暗器得本事,当真是天下无匹了。”此番从唐家堡里出来的唐门子弟,只有这数百黑衣人,却个个都是使暗器、用毒药的绝顶高手,哪一个放到江湖里,都能成为赫赫有名的人物。附属于唐门的众人见唐门施展了这等手段,当真是又喜又惧,心思两生。
唐放见山中曲停风静,想必是不敢再驱活物出来了,正要上前,却被鱼非子拦住:“唐门主且慢,贫道观前面地势微变,隐有阵法痕迹,不可轻入。”
唐放想起先前“人生堂”里的机关,骤然止了脚步,却下令道:“千丝帮、万马门、乌蚕帮,尔等率帮中弟子上前,一探究竟!”
这三帮人马俱是沿路归降唐门的帮派,加起来也有数百人之多。三个帮主听了唐放这话,顿时心如死灰,暗叹自己倒霉。他们虽知前面有龙潭虎穴,却不敢不去,不说他们三个都服下了“噬心散”,单凭唐门手中的暗器,他们若是不从,也断无活命之理,当下只得壮起胆子,带着众人颤颤巍巍,缓缓上前。
这三帮人马才走了百丈远,便听得轰轰连响,地下震动不已,竟从下面升起了十余根巨峰,把三帮人马都困在其中。那十余根巨峰,俱是一块块高石垒成,足有三丈之高低、合抱之粗细。巨峰围成的大阵里,生起缭绕的烟雾茫茫,辨不出路径,也分不清敌我。
唐放冷笑道:“果有阵法,盐帮也就会卖弄这些手段了。”
阵中又是一声巨响,只见其中一根巨峰缓缓转动了起来。这巨峰甫一转动,里面便传来许多哀嚎之音,响彻云霄,想必是被困在阵法之中的三帮人马中了暗算。那巨峰大阵之中,除了被困在其中的千丝帮、万马门、乌蚕帮帮众之外,还埋伏着数千盐帮弟子。
这数千盐帮弟子并非寻常之人,而是长年累月镇守在这大阵之中的护阵弟子,他们不辞辛劳,也不知日月,直到今日,才有了用武之处。这巨峰转动,便是机关所在,护阵的盐帮弟子在暗,又对阵法运转熟稔于心,更兼武功不俗,轻而易举之间便能将困在阵中的敌人屠戮干净。
这巨峰大阵每过一刻便有一根巨峰转动,一连三转,阵法里面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死了百余人,但见血流遍地,沾染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