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的三个人,姚晟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姚珂胸前那一箭极其致命,虽然与心脏还有些距离,但按照姚晟的经验,这一箭正中肺叶,姚珂现在还昏迷着,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姚猛身上中的那两箭还好一些,手臂上那一箭刺了个对穿,姚晟仔细检查了一下,应该没有伤到骨头,胸口那一箭看似凶险,却是入肉不深,姚猛作为姚珂的贴身侍卫,平日里甲不离身,灰色长袍里面还有一件牛皮甲,加上何刚射击时姚猛下意识收缩了身上的肌肉,箭只从他胸隔膜之间透入,按照姚猛目前的脸色,估计堪堪接近肺叶,当时被射倒在地应该是剧痛之下昏了过去。
最奇特的是第三人,只见那位短小精悍,上身穿了一件破羊皮露膊短袄,两条露出的胳膊瘦骨嶙峋的,一蓬乱糟糟的长发一半披在后面,一半掉落在前面,遮盖住了半边白的吓人的瘦脸,两只眼睛黑洞洞的——竟然是一个瞎子,看来就是这人将姚珂、姚猛二人用一辆推车运过来的。
“鲜于明”,说完那人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配着白的瘆人的脸上的两个黑洞、半边遮脸的长发,饶是姚晟平生胆大过人,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听完姚猛的讲述,姚晟心里腾起一股浓浓的恨意,“果然是这两个杀才!”,他用力砸了一下房间里的石桌。
他站起来准备给姚猛处理伤口,“二郎,不忙,估计何刚、图里吉那两个杀胚已经带人杀过来了,你赶紧应付去吧”,姚猛一把推开姚晟。
姚晟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自己最近是怎么啦,以往勇猛、冷静、反应迅捷的李晟基跑哪儿去啦,对呀,这何刚、图里吉二人明摆着是官军派过来的奸细,夺了后寨也没什么用,关键是他这边的前寨啊,只要夺了摩云寨,然后发出信号,与山下的官军里应外合,那时两寨的人马、钱粮、女人就随便他们予取予夺了。
“猛哥你忍一下”,姚晟说完取了挂在墙上的长弓和箭囊,就那么随便提在手里,又拿起靠在墙上的长槊转身便出去了。
这两样兵器都是老寨主年轻时使过的,现在年纪大了使不动了,便赐给了姚晟,那长弓长约四尺,由上好山柘木制成,弓身还缠着多层用桐油浸泡过的丝线、麻线,姚晟用过多次,估计这张弓至少需要一百斤左右的力气才能拉开,不过对他来说还是小菜一碟。
长槊长约一丈,槊头先是半尺长的刃头,就好像小半截剑身,接着是一个椭圆形的约半尺长的铜锤,铜锤上布满了铁钉,槊身也是由坚硬的山柘木制成。长槊可刺、可砸、可扫,姚晟以前不会使,跟着姚珂修习了半年,目前略有小成。
走到前寨,只见李温兴冲冲地走过来,“都头,后寨的援军来了”,姚晟听了面色一凛,“快关寨门!击鼓,全寨集合!”
随着“咚咚咚”的鼓声响起,大寨的后门——面向老寨的那一侧也关上了,大寨主要防备的是山下,故前寨门修的异常坚固,后寨门只是一扇普普通通的木门,比寻常的高大一些,防备虎狼野兽倒还好,面对成建制的敌人那就不够看了,现在关上也是聊胜于无。
最后姚晟决定带领一百横刀兵主动出击,两百长枪兵坚守本寨,现在天已经黑了,山路崎岖,狭路相逢勇者胜,自己手下这几百人自成军以来还没有见过血,是时候让他们历练一下了。
“情况就是这样”,看着眼前三百兴奋、疑惑、不安、恐惧,不一而足的表情,说实话姚晟自己也有些忐忑,幸好姚猛的现身说法至少安抚了大部分人的心。
“诸位不用担心,家眷大郎都护卫者呢”,知道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家眷了,赶紧又加了一句。
后寨到前寨的路上,何刚的心情也是七上八下的,本来计画的好好的,挟持或杀死姚柯,再假传姚柯的命令让姚晟回大寨议事,杀了姚晟,或者利用增援前寨的机会趁姚晟不注意杀了他,现在倒好,老贼通过秘道跑了,这秘道通向哪里,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判断得出来,现在倒好,骑虎难下,只能硬攻了。
本来以他步军都加上其他人,他还是很有信心攻下前寨的,可自己的手下听说要去攻打前寨,就算何刚污蔑姚晟是叛贼,大部分人也不乐意,无奈之下,贺刚带了跟随自己上山的三十多名原成德军军卒,在许下厚诺后又在步军都拉了一百多人,还有图里吉银鞍都的三十人,最后还是姚回杀姚晟心切,带来了牙内都的三百人,这才凑了五百人。
对于前寨的实力何刚倒没放在心上,那都是刚训练了半年的新兵,摸兵刃也才三个月,前几个月尽在排队、转向、跑步,那队伍排得倒也齐整,可齐整管什么用,关键还是武勇!再说这山上队形也排不开啊,自己和图里吉的六十多人,对上前寨的新兵,以一当十不敢说,一以当五还是绰绰有余的,关键是姚晟那厮,一身近身功夫不要说在山寨,就是在镇州都罕有敌手,就是横刀,那厮也是聪明透顶,才练了半年,何刚眼下也不敢说能稳赢他。
到底是军官出身,在路上的时候何刚很快做出了攻击队伍的排布,图里吉的三十契丹兵持盾在前,姚回的五十弓箭手继之,其它人在中间,自己的三十多官军在后面压阵,前寨没有弓箭手,虽然是晚上,以何刚这个老兵油子来看,神出鬼没的弓箭对前寨新兵的心理上的压制那也是非常紧要的,加上契丹兵的武勇,他对打赢这一仗还是很有把握的。
姚晟看了一下远处敌军的阵形,心里不禁一“咯噔”,持盾的白甲契丹兵在前面,背着长弓的弓箭手在后面,这两者都是他前寨新军的克星啊,山路狭窄,排不开整形,只能靠个人武勇,而武勇,除了自己,前寨出众的并不多,再加上弓箭手的威胁,虽然晚上准头不行,但对没上过战场的新兵来说那可是一个很大的威胁,他很担心在对方首轮箭雨的攻击下己方队伍霎时就崩溃了。
现在最关键就是自己了,只要击破那三十多契丹兵,混战在一起,弓箭手就没什么用了,想到这里,姚晟一咬牙,将手中的弓箭、横刀全部扔到地上,提起一丈多长的长槊一马当先冲了上去。
瞬时两只队伍之间的距离只有三十多步了,姚晟已经看到敌军后面的弓箭手已经在取弓抄箭了,“冲!”,姚晟一声大喝,带着队伍加速向前冲了过去。
已经看见前面图里吉那张令人厌恶的脸了,这时一阵箭雨从天而下,冲在最前面的姚晟前胸、左肩膀各中了一箭,后面的惨叫声也此起彼伏,姚晟“啪啪”折断两根箭只,略回头看了一下,还好,虽然有不少人倒地,但整个队伍还在往前冲,他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到了地上,举起长槊向一面盾牌猛地砸下。
“砰!”,蒙着牛皮的木制盾牌四分五裂,但由于牛皮的原因,四碎的木块并没有掉落到地上,“盾牌”还在那契丹兵手里,就好像提着一堆破烂玩意儿,一张恐惧的面孔也露了出来,姚晟的长槊还搁在那堆破烂上,半尺长的刀刃顺势向前一送,正中那人的脖子。
这时姚晟感到自己的两条大腿也被某种硬物戳了一下,低头一看,原来是两把契丹人常用的略带弧形的横刀,一把刺,一把横砍,辛亏有甲胄!
姚晟一声长啸,长槊猛地一扫,荡开两面盾牌,瞬间切入敌阵!
用自己特有的方法稳住呼吸,长槊在敌阵中或砸或刺或扫,如果此时从高处看,姚晟一个人被二十多个刀盾兵围着,长槊击到的范围内空着,就像一个圆形,姚晟就是圆心,圆的半径就是长槊,随着姚晟的移动,“圆”也在移动,而在圆的外围,前寨的横刀兵也时不时给露出破绽的敌军来一下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圆弧越来越单薄,约莫小半个时辰,随着姚晟又一声大喝,一个刀盾兵倒下后,正面的圆弧不见了,露出了一张张握着弓箭的惊恐的脸。
“何刚、姚怀忠是官军的奸细,你等还想跟着他们一起犯上作乱吗?!”
听到姚晟这声大喊,弓箭手们一时都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不是说二郎是奸细吗,怎么又变成何都头他们?
最终现实的恐惧占据了上风,不久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跑哇”,弓箭手都向后跑了。
山路狭窄,这四五十人一起向后涌,带着姚回的大队也向后涌,最后的何刚斩杀了跑得最快的几个人也没用,自己的三十多人也被带着向后退。
被推着向后跑的时候,何刚一下子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完了,自己升官发财的大计破灭了,眼下只有退回后寨再作计较。
刚跑了没多久,隐隐一阵阵马蹄声传过来,渐渐地,马蹄声越来越近,不久一匹黑马出现在何刚面前,马上的骑士一身黑衣,长发披散着,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提着一把重剑,纯粹靠两条腿控制着马匹。
拔野风!
整个大寨有这种控马技术的人很多,但在崎岖的山路上、黑夜里敢这么控马的,就只有拔野风和他那一百多手下了。
“二郎莫慌,吾等前来相助!”
何刚还以为拔野风是来给他助阵的,听到这话,跑了许久疲软的双腿再也控制不住了,一下子瘫倒在路上,他人生中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一匹异常壮硕,通体黝黑的大马的四只雪白的蹄子踩在他胸口上,他似乎听到了自己胸骨断裂的声音,“咯嘣”的响声让他似乎忘记了疼痛,反而使他想起了他小时候上山捡柴折断枯枝的声音,不过没想多就他就陷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