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石敬瑭接任河东节度使以来,契丹人在河东那都是高高在上的,“游侠事件”发生后,他们稍微收敛了一些,不敢明目张胆地穿着契丹服饰,留着契丹发型招摇过市了。
在代州及以南还好一些,这雁门关城是鱼龙混杂之处,没准就有游侠出没其中。
李承训他们这一桌跟契丹人隔着一张桌子,那八个汉子一桌又与契丹人隔了一桌。
契丹人那一桌很快就吃完了,与契丹人挨着的那一桌估计是两家人,其中还有一个年轻女子,契丹人酒足饭饱之后,本性终于露出来了。
两张桌子之间其实还很宽,那群契丹人起身离开时,其中的一个故意蹭了那女子一下,惹得她发出一声尖叫。
李承训手下的一个人看不过眼,正要起身,李承训一把按住了他。
其实李承训自己也是义愤填膺,不过他到底是看了一些书的人,“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还是懂的,他瞟了一下八个人那桌,见他们也都是一副激愤的样子,不过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听到尖叫声后,契丹人纷纷哈哈大笑,不过看到了那八个人,以及这边十个剽悍的军官,理性促使他们没有采取进一步更为不堪的行动,和八人桌和十人桌互瞪了几眼后,便匆匆结账后返回二楼去了。
李承训见那群契丹人中的一个还和掌柜的嘀咕了几句,又向自己这一桌看了几眼,那掌柜的一边听他说一边还点头哈腰着。
横刀都众人风卷残云般消灭完桌上的饭食,结账后便向那掌柜开房间。
一个店小二引着他们来到二楼,李承训瞅了一下,二楼一共有几十间房,分“天地玄黄”四类,“天”字号共两间,当然都是上房,所谓上房,也就是每人一张床而已,需要的话用屏风隔开。
“地”字号四间,也都是床铺,不过就需要两人合用一张床了。
“玄”字号四间,都是大通铺,一间住八个人。
“黄”字号,也是大通铺,一间住十六个人,几乎铺满了整个房间。
小二把他们引到东头第二间房,李承训一瞅,门上挂着“天贰”的牌子。
“小二,我等开一间玄字号房就行了”,李承训知道承天军是李晟基在苦心经营着,无论当兵的还是工匠,都是好吃好喝供着,这开支肯定不少,李晟基自己平日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和士兵们一起吃,穿一样的衣服,无非就是单独住一间院子而已。
这次出来,虽然李晟基没有提花费的事,但出来的人无不把“节约”二字牢牢记在心头。
“军爷无需烦忧”,只见那小二笑着对他们说,“房间费用已经被贵人替各位付过了”
“何人替我等付的房费?”,李承训抓住正要哈腰离开的小二。
“天字第一号的贵客”,小二答道,犹豫了一下,在李承训耳边说:“北边来的”
李承训还想问他一些细节,这时那间天字一号房的房门开了,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李承训一瞅,这不就是那一桌契丹人中的一个嘛,契丹人对自己一行人示好,不知是何用意?
“你等可是太原府过来的?去往何处?”,那汉子的汉话有些别扭,不过勉强还听得懂。
他不问“你等可是从代州过来的”,估计也了解代州的要出关一般歇在城里,第二天直接出关,而不会夜宿雁门关。
“正是”,李承训也想了解这群契丹人究竟是何用意,便不动声色的答道,“去往大同公干”
“哦”,那汉子看了他一眼,“正好顺路,我等是石公的客人,这一路上就多多有劳了”,说完也没等李承训表态便“啪”地关上了房门。
“妈的”,李承训心里暗骂,这下他明白过来了,这是把他们当成了护卫啊。
不过他还是按下心里的不满,心想:“大人不是要探查塞外的虚实吗?”,自己虽不是李承基那一路,这一路上也可以跟他们套套近乎,从侧面了解一下,等了解得差不多了,暗中结果了他们便是。
想着便止住了其他人的躁动,带着他们进了房间休息不提。
第二天很早他们都起床了,没办法,都被李晟基训练成条件反射了,还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的,十个人先在院子里耍了一会儿横刀,就地做了几组俯卧撑、仰卧起坐什么的,等他们洗漱完,准备去一楼吃早点时,二楼的人都还没醒。
等契丹人吃完早点,一行十六人准备出发时,李承训看了看天色,妈的,都快巳时了,看来要尽快“套”完话,否则再这么磨蹭下去,自己的任务可就泡汤了。
离开客栈时,李承训观察了一下,并没有发现那八个人,估计早就离开了。
一行人出了雁门关城,沿着山路往前走,根据李承训的要求,一人对付一个,缠着问东问西的,契丹人以为他们在套近乎,也不以为意,不过能代表契丹出使河东,起码的警觉性还是有的。
李承训缠着那个貌似领头的,正要询问塞外的境况,没想到那人先问他:“你等是何人属下,去大同作何公干”,李承训只好按照编造好的回答:“我等是刘知远大人麾下,去大同送一封书信”,把人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对于李承训的旁敲侧击,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作答,都是含含糊糊的,无非是“我契丹地域辽阔,控弦百万,海内咸服”云云。
李承训也没问为何太原石敬瑭没派兵护卫他们,抑或他们自己多带些人马进关,估计只是日常联络,双方都愿意大张旗鼓。
他心里焦急,转眼就快到山下了,“套话”行动却一无所获。
一行人下了山,路过一段小谷地,约莫一里多长,李承训最近正看着兵书呢,就想起了兵书上常提的“两山夹峙,如坡势缓和,伏兵之出也”。
正想着呢,只听得一声唿哨,前面山坡的树林里冲出了四骑,接着后面也是一阵响动,又是四骑,李承训仔细一看,前面那领头不正是在客栈遇到的那个络腮胡子嘛。
电光火石间,李承训立刻做了决定,他一声大喊:“杀”,旁边的契丹人还以为他要去迎敌呢,正要出言激励几句,只见李承训的横刀一挥,正切在自己的脖子上,与此同时,正“套近乎”的六位横刀都将士也是一刀毙敌,那六个契丹人丝毫没有防备,中了致命的一刀,纷纷跌落马下。
这一幕,不但出乎契丹人的意料,前后包围的八骑也没想到,不过他们手中的弓箭并没有放下,那络腮胡子还喊道:“你等可是石敬瑭那狗贼的手下?倒会自保,可是晚了”,说着右手搭着箭尾的指头就要松开。
“我等不是石敬瑭的手下!”,李承训赶紧大喊。
“吁……”,听到这话,那汉子终于放慢了马速,放下了弓箭,不过手里又多了根兵刃——一根三尺多长的竹节铁鞭。
“我等自是承天军李大人麾下,干那石敬瑭何事”,李承训又喊道。
“承天军?李大人?”,络腮胡子一脸懵懂,“那你等为何与契丹狗贼混在一起?”
“说来话长……”
......
等李承训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一讲,又问了一句:“你等才八人,就敢伏击我等一十六人?”络腮胡子哈哈大笑,“不说你等十六人,只要是杀契丹狗贼,再多几倍也不在乎”,“你等要去云州招兵”,他又问道。
“然也,李大人麾下,步军不缺,骑军缺乏,特别是精于骑术的骑军缺乏,大人心怀大志,常以涤荡腥膻为己任,听闻云州、朔州、蔚州行侠仗义之辈云集,又多便弓马,便命吾等北上招揽……”。
李承训跟秋悲风关系很好,时常混在一起,受秋悲风的影响,说得一副义正辞严、大义凛然模样,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
络腮胡子却不吃他那一套,“吾等如何信你?”
李承训这下恼了,“信不信由你,你等去一趟平定州不就知晓了吗?”
“还担心的话,先派一两个人去也行”
络腮胡子见他神色不对,赶紧说:“军爷莫要误会,非是我等不信,实在是被石敬瑭那狗贼杀怕了”,说完又讲述了一番石敬瑭如何应契丹人的要求剿杀他们这种“义侠”,自己的兄弟如何损失云云。
“不瞒诸位军爷,我等雁门十八骑是这朔州最大一股…义侠,向来是扶弱锄强,蒙道上的人谬赞,在这雁北一带也有偌大的名头,没想到石敬瑭那狗贼一声令下,我雁门十八骑只剩下八骑了……”
说完他眼里激愤中还隐隐有些泪花,李承训看了也暗暗有些动容,看来这汉子倒是一个义气深重之人。
络腮胡子说完先是怕了一下脑袋,“诸位军爷见笑了,哎呀,看我这脑袋,一想起兄弟们的惨状竟有些失礼了,雁北单廷贵,人称单铁鞭,见过诸位军爷”,接着又是团团一揖。
“承天军虞候李承训,见过各位好汉”,李承训赶紧还了一礼。
“李虞候,恕我无礼,你等这样乱闯,想招募合适的骑兵,说句不中听的话,那就是盲人骑瞎马,如信得过我等,你等可径直向西,娄烦关口有一小镇,名曰新城,快马一日即到,从那边去朔州、马邑、大同,更为便捷”
“你等在新城一家客栈叫做一笑天的稍待几日,我等还有些私事,最快六日,最慢十日,我等必定前往这一笑天与诸位会合,届时由我等引路,这招募一事当可事半功倍”
等单廷贵说完,李承训稍一琢磨便知道他们要去平定州一探虚实了,也不说破,拱了拱手,“那就有劳了”。
等那雁门八骑走远了,李承训他们对扔在树林里的几个契丹人的尸体又仔细搜了搜,除了一些串钱、银两外(兵刃被单廷贵他们拿走了),还发现了一份书信。
信藏在一个蜡丸后放到了那个领头的帽子里,不仔细查还真发现不了。
信是石敬瑭写给耶律德光的,一看之下,李承训禁不住怒火中烧,字里行间充斥着阿谀逢迎之词也就罢了,隐隐透露的欲借契丹之兵对付洛阳之意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