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北城分为两大部分,东边是几十个坊区(街区),西边则是一座城中城。
城中城的东北角是含嘉仓城,仓城南面紧挨着东城,也就是各部衙门及宰相们办公的地方,东城与仓城之间通过含嘉门相连,东城东有宣仁门、南有承福门,方便各部官吏进出。
东城、含嘉仓城西面紧挨着皇城与宫城,皇城在南面,是洛阳最精锐的军队殿前司禁军驻防之地,皇城北边紧挨着的就是大内宫城了,宫城又分成东西两部分,东边小一些的地方就是东宫,历来是储君居住之所,东宫自有围墙,只有南边一座重光门与皇城相连。
宫城北边是圆壁城,由皇帝亲军——从军直守卫,宫城通往圆壁城只有一门——玄武门。
储君去后宫、早朝一般经过宫城南边的明德门。
但后唐明宗在位期间深感皇帝、储君分隔两地,安危全部寄托在南北两城的禁军,这年头,一旦禁军叛变,父子二人就全部憋死在里面了。
最后李嗣源悄悄在东宫与东城之间、东城西侧又建了一座城门,并命名为永安门,内含的意思也是很明显的。
不过这永安门建成后却很少启用,李从珂称帝后,李重美倒用过几次,大多是在晚上查访在东城值夜的官员以及含嘉仓城值守的官军是否尽职(从永安门进去,类似于后世的突击检查,出其不意也),平常也很少用。
“去了东城之后,在东城又带了两个将校跟着殿下出宣仁门,去了立德坊”
“啊?”,李从珂一下子从软榻上坐起来了,“他,他去立德坊作甚?”
“殿下去立德坊后,在洛神居面前停留了大约一刻时间,属下猜测,是否是去等那新任佑国军节度使李晟基,最后估计是李晟基还没起身,又不便打扰,便折向西边南下了,应该是准备从洛水北岸往西进端门参加早朝”
“这一点承福门的军卒可以作证,他们看见殿下一行从河边往西走了”
“雍王带了多少人?”
“回陛下,东宫卫士八人,东城卫士两人”
“东城卫士?这是何故?”
“这…”,宋审虔额头显出豆大的汗珠,“微臣不知”
一边的韩昭胤这时也跪下了,“陛下,东城、仓城都归身为河南尹的雍王殿下管辖,其中的军校士卒并未在兵部备案”
“陛下,承福门的军卒归属殿下掌管,彼等应该不会说谎,从河边往端门走,大部分地方都在端门值守军卒的眼里,只有一个地方”
“桥湾!”,李从珂、韩昭胤、房暠三人几乎异口同声喊道。
“正是”,宋审虔继续说道,“河边通往端门的道路,只有此处凸出在河里,上面还有一个亭子,如果殿下等人在此停留的话,端门的士卒没看见也情有可原”
(作者按:内城墙一般情况下不安排守卫,只在城门处有守卫)
“不过就是在此停留,殿下接下来无非是继续向西,去端门,但端门的士卒也说没看见,或者向西,这不可能,因为承福门的士卒没看见”
“再者就是水路了”,宋审虔偷偷瞄了一下李从珂,“不过这桥湾亭一向没有船只停靠”
“陛下,微臣揣测,要不是水路,要不就是端门的士兵说了谎,因为东城有多人见到殿下一行,承福门的士卒没理由说谎”
听到这里,李从珂差点晕倒了,无论哪个揣测属实,李重美都是凶多吉少啊。
……
此时已过午时了,宣政殿里大小官吏灌了一肚子茶水,饿的更厉害了,一个个东倒西歪地坐在小凳子上。
“哗”,只见正殿与内殿之间的珠帘一掀,李从珂、宋审虔、韩昭胤、房暠等人出来了。
等李从珂重新坐好,用阴冷的眼神往下面一扫,所有的人都感到了愤怒和不善,一个个赶紧都坐好了。
“昨夜是何人在在东城值守?”,李从珂大声问道。
只见一个官员越众而出,李晟基一见大吃一惊,这不是韦安之嘛,刚才自己怎么没注意到他?
“臣翰林学士、户部郎中韦安之参见陛下。回陛下,昨夜正是微臣在东城值夜”
原来一个户部郎中(相当于后世的司长)是没有资格参加早朝的,不过韦安之却挂了翰林学士的头衔,虽然没有挂“××殿”衔号,但既任实职又挂翰林学士头衔的也不多,所以韦安之勉强也够格参加早朝。
估计韦安之职位较低,李从珂印象不深,故韦安之将自己的职位大声报了出来,这家伙,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丝哪怕再细小的机会。
“你可见过雍王殿下?”
“回陛下,见过,雍王殿下还屈尊在值房和微臣坐了一会儿”
“哦”,李从珂一怔,估计是自己那苦命的儿子又去做那什么“查房”去了,想到这里,双眼不禁湿润了。
“东城今日可有新来的卫士?”,半响才收拾心情继续问道。
“回陛下,有,其中有几个微臣还颇面熟”
“哦?”,李从珂上身向前倾了一下,而李晟基心中的草泥马却狂奔不已,一颗心也“嘣嘣”地跳起来。
只见韦安之回过头看了一下,大家都不明所以,但李晟基却知道他是在看自己。
“回陛下,跟着殿下出宣仁门的卫士有一个微臣认识”
“快说!”,李从珂大怒若狂。
“是,陛下,那人是,是原河东道承天军的一名校尉,姓李名继基”
一听此话,满殿哗然,刚才疲饿不堪的众人陡然又精神起来。
李晟基正要出列解释,只见前排的薛文遇向李从珂行了一礼,“禀陛下,此事微臣知晓,李节度自来京之后,深感局势诡谲,担心雍王殿下的安危,便自作主张将自己的横刀都一百人赠给了雍王,专门守卫永安门,此事确实不妥,微臣本打算朝会后向陛下解释的”
“大胆!”,只见张延朗厉声喝道,“陛下,关于东宫与馆阁之间,陛下两年前就有严令,何况有兵马涉及其中,臣参薛文遇身为馆阁重臣,却知法犯法,还勾结外臣,居心叵测!”
“臣同参薛文遇、李晟基,阴谋结交内宫,图谋不轨”,只见礼部尚书卢文纪也上前说道。
“臣附议”,石敬威也上前了,接着便是呼啦啦一大片,近三分之一的人都附议卢文纪的参奏。
李晟基现在脑子一片空白,天呐,怎么会闹成这样。
赶紧上前,“臣有话要说……”
“不用说了”,只见那张延朗又说道,“陛下,现在雍王殿下下落不明,唯一的疑点便是那新增加的一百卫士,臣刚去幽州,对于李晟基大人孤身抵抗契丹、幽州大军也甚是钦佩,不过有一节在陛下面前也不得不提”
“李晟基大人大破幽州骁将赵行直时,为了将那赵行直的人马从城里引诱出来,竟用了三两个健卒就将赵行直的小妾偷了出来,微臣听说赵行直所居县衙可是层层把守,外面街道上也是频繁巡逻,城墙上也是枕戈待旦”
“但李大人那几个军卒不但将那小妾成功偷出,还越过重兵把守的城墙,成功来到城外,想到眼下雍王一事,颇多诡异之处,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能成功将人藏起来而不为所知,除了大名鼎鼎的李大人,微臣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有这个本事”
他这话刚一落音,大殿又是一阵喧闹,家里家产丰厚的、如花美眷多的,看着李晟基不禁有些后怕。
“陛下……”,李晟基“扑通”一声跪下了,“臣冤枉啊,微臣……”
“不用说了!”,只见李从珂一身大喝。
“即可将李晟基押进大牢,以宋审虔为主、刑部为辅,马上开堂审问,将李晟基所带的两百士卒也全部关起来,分开审问,务必问个水落石出”
说打这里,他又扫了一下下面,只见张延朗、石敬威、石重裔、卢文纪等人暗露喜色,但大多数人都是义愤填膺。
而李晟基自己这时终于清醒了。
一个圈套,一个大大的圈套,估计自他踏入洛阳这块土地就开始实施了。
不过刚才李从珂的声音却没有多少愤怒和暴躁的意味,难道?
现在以区区两百兵反抗是不成的,他干脆站了起来,将腰里的一块铜制的牌子递给宋审虔,“宋大人,刀兵凶险,刚才张大人不是说了嘛,我承天军三两人就能如出无人之境,何况两百?此牌是承天军最高令牌,见此牌如见我本人,我再写几行字给你,这两百人必定束手就擒,不会有丝毫抵抗”
写完字后,李晟基便从容地跟着李从珂的亲兵出去了。
所谓大牢,就是刑部大牢,就在东城,紧挨着含嘉仓城,分为地上、地下两层。
地上一层关的都是普通的犯人,刑讯室犯人的惨叫声还不时传来,血腥味、尿骚味、粪便的臭味也弥漫着,李晟基刚一进去就忍不住作呕。
他被带到地下那层,这可是关重犯、要犯的地方,与上面相比,除了黑一些外,味道反而比上面好许多。
李晟基被关在最里头一个单独的铁笼子里,地上除了麦秆、便桶意外什么也没有,他仔细看了一下,四周的笼子都没有人,刚进来时的几个铁笼子倒有不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