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州,夜晚。
靠近娄烦监的驿道上,一只队伍正在急行军。
远看之下,这支队伍穿的破破烂烂的,也没有打旗号,近看的话,队伍里的每一个士兵都背着一个大包。
承天军的士兵!
大背包是承天军士兵的标配,这支队伍正是驻扎在蔚州横野军的恽怀楚第二都,自契丹大军进入太原后,打听到妫州的高模翰、述律金也南下了后,李晟基一声令下,恽怀楚的队伍便带了十日的干粮,从横野军出发,出平型岭,经代州,在代州崞县西北翻过云中山,再沿着朔州到岚州、经楼烦关的驿道一路向南。
进入岚州之后,大军只在晚上行军,今天已经是第十五天了,士兵自带的干粮,加上工兵都带的粮食,几乎已经吃完了,不过前面就是娄烦监,监里有新收的秋粮,还有不少牲畜。
恽怀楚的目标就是娄烦监!
从横野军到娄烦监大约有七百五十里路,恽怀楚的第二都每天的行军里程控制在五十里,听说秋悲风的第一都、刘承威的第五都、李承训的第九都每天可达八十里,想着这一路上的艰辛,恽怀楚不禁对李晟基一直强调的体能和时不时的“拉练”训练深感佩服,没有这些训练,不要说五十里,三十里也难。
前面就是娄烦监了,由于恽怀楚进入岚州后一直是夜间行军,碰到城池也绕着走,加上契丹大军南下,岚州刺史夹在朝廷与石敬瑭中间,决定保持“中立”,同时下了严令,轻易不得打开城门,恽怀楚一行的行踪岚州的人虽然有所察觉,但并没有采取什么措施。
娄烦监没有城墙,就是用栅栏草草圈了一圈,将娄烦监总管石重骏和五十监押圈在里面。
上次李承基杀人、夺马之后,石重骏虽然知晓出了事,但不敢声张,生怕石重贵怪罪,悄悄地补充了人马后,将事情盖了起来。
元丰上次从草原逃回来后将娄烦监的情况也给平定州做了书面的汇报,所以恽怀楚也大概知晓,全都分成两拨,一部包围娄烦监,一部包围马场。
以几百人对付几十人,结局是注定的。
仅仅一个时辰不到,第二都就全歼分驻两处的娄烦监衙役,石重骏也死于此役。
这时恽怀楚显示出了老承天军人的狠辣,将大部分已经投降了的两处的娄烦监衙役杀了个精光,只剩下兽医馆的郎中和一些马户——这些人是李晟基强调要留下来的。
娄烦监的马匹都调到太原去了,不过恽怀楚他们缴获了近五千斛粮食,算是一个不小的收获。
在娄烦监吃饱喝足之后,恽怀楚让两百工兵镇守娄烦监,自己带着一千三百人继续向南行进。
目标——太原雁门关。
娄烦监到雁门关大约有五十里路,不过因为是驿道,道路还比较好走,恽怀楚他们出发时大约是亥时四刻(晚上十点钟),一路急行军,终于在寅时中刻(早上四点多一点)抵近雁门关。
太原的雁门关城建在太原城西北约六十里的吕梁山上,关城建在一个山坳里,不过在附近一处山顶建有一个望楼,望楼有小路直通关城。
恽怀楚计划亲自带领三百刀盾兵和一百弓箭手上山攻打望楼,只要拿下望楼,雁门关城就唾手可得。
现在已经接近十二月份了,不过今年比较奇怪,第一场雪一直没有下来。
虽然天气寒冷,但第二都的将士走了五十里的山路后却浑身发热,草草休息之后,恽怀楚带着四百人出发了。
恽怀楚,今年三十岁,身材中等但矫健有力,祖籍山南东道的襄州(襄阳),父亲曾是朱温手下的一名老军,李存勖灭亡后梁后,将一部分后梁的军队迁到了河东、河北,恽怀楚的父亲也在此列,他迁到了承天军。
他父亲死后,恽怀楚接替了父亲的职位,通过自己的武勇受到了原承天军使高辉的赏识,后来又拨到承天军都虞侯杜承韬的手下,杜承韬兼着左都虞侯的职位,实际上日常训练带队都是由恽怀楚来完成的。
李晟基吞并承天军后,也提拔了一些老承天军的将士,主要有三位:岳军候、谈谦、恽怀楚,刚开始恽怀楚对高家的失势暗地里有些不满,不过在看到新承天军使李晟基的行事方式和练兵方式之后,便打消了这些念头,一门心思根据新操典的规定练起兵来。
谈谦在大防山立功之后,恽怀楚也暗暗憋了一口气,岳军候他自认没法比,人家的武艺、统兵能力都远在他之上,不过连谈谦也爬到他头上,他就有些不乐意了,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千里奇袭雁门关——这是李晟基给他下的死命令。
望楼只有十名士兵,晚上只安排了一名士兵值夜,包括雁门关城在内,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敌人会来打他们的主意,现在朝廷大军与契丹大军正在晋安寨对峙呢,谁会来关心小小一个雁门关?
望楼高达三丈,全部用大木制成,顶上有三个大锅,大锅里装满了柴禾,柴禾边放着一个油瓶,一旦有警,值守士兵即可将油泼到柴禾上,点燃柴禾,大火发出的信号很快就会传到雁门关内侧靠近太原的山上,从这里到太原一共有三处望楼,烽火示警后,太原城可在短时间内知晓。
天气寒冷,在望楼顶部值守更加寒冷,高处的寒风刺骨,要整晚站在上面,一宿下来非冻僵不可,所以值守的士兵大多数情况下都窝在望楼第二层,一夜上去三次还是好的,大多数情况下都在二层木制寨楼里,通过木头之间的缝隙大概望一下外面。
凌晨四五点是人最困的时候,这不,今天在顶楼值夜的河东士兵正猫在二楼,裹着自己的被子呼呼大睡。
第二都的虞候是一名原横刀都士兵,只见他掏出一个虎爪飞索,用力向上一甩,虎爪“砰”地一声抓到了望楼顶部的木头。
这时那名值夜士兵醒了,正想探出头向外瞧,突然听到一阵“哦呵,饿哦,饿…”猫头鹰叫的声音,他骂了一句便继续蒙头大睡。
那名虞候将耳朵对着木寨听了大概有一刻钟,随即抓起虎爪飞索轻轻地向上爬,爬到望楼顶部时,突然一阵狂风吹过来,差点将他从顶部吹下来,下面看着的人也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幸亏这虞候反应快,一把抓住了架着大锅的木台。
这时天色已经处于黑暗与欲晓之间,虞候站在顶上望了一下,太原是不可能看得到的,不过十多里的远处的山上也有一处类似的望楼,在黎明前影影绰绰的。
摄手摄脚摸到二楼,里面只有一个人正蒙着被子睡觉,虞候悄悄走到他跟前抽出了横刀,这时那人突然掀开被子,双方都吓了一跳。
虞候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那值夜的士兵却是因为突然尿急,准备去外面嘘嘘,突然看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人,吓得就要大叫。
不过横刀都出身的虞候反应更快,一刀就刺进了他的喉咙。
就在那士兵倒下的那一刹那,虞候就觉得自己失策了。
血液从那士兵的喉咙里喷出来,沿着用不太紧密的整根的木头拼成的楼板往下滴!
他沿着楼梯就望下冲,横刀猛地砍在一个从一楼冲出来的士兵的长枪上!
长枪一分为二,横刀顺势在他的脖子上一划,还没等他倒下,虞候就一脚踢飞了他。
他紧紧守在二楼的门口,接受一个接一个扑上来的守卫望楼的士兵的挑战。
战到第六个人时,随着一声清啸,他突然感到胸口一痛,不过他此时没有时间往下看了,双手举着横刀继续砍向下一个敌人,他此时有些发晕,动作比刚才慢了许多,“扑”,一根长枪不失时机地又扎进了他的胸口,如此近的的距离,他身上的细鳞甲也没有用。
虞候倒下了,这时里面的士兵纷纷跑了出来,也没看倒下的虞候,从他身上踩过、跨过,向雁门关城跑去——他们已经听到二楼的“咚咚咚”的声音了,大批敌军杀过来了。
虞候倒在地上,望着远去的敌军,手高举着,心有不甘。
随着一阵弓弦拉动的声音,向外跑的敌人一个个扑倒在地上,恽怀楚带人赶到了!
千钧一发!
如果让一个敌人跑到雁门关城,他们今夜的行动就算失败了,他们就必须面临用血肉之躯硬功关城的风险。
看着最后一个敌人被射倒在地时,虞候终于闭上了眼睛。
望楼离关城还有三四里路远,以当时的了望水平,关城上守卫的士兵不可能发现这边发生了什么。
恽怀楚抱着虞候,心里伤痛欲绝。
在李晟基营伍的编制里,一都之虞候,类似后世政委的角色,管理考功、士气、军纪,在关键时刻有否决都头的权利,全部是由横刀都的将士担任。
恽怀楚心知自己这一都在上次的大演武中没有排到最后一名,眼前的虞候居功甚伟,他忍不住想发声长啸,可惜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
一千三百名士兵在夜色的掩护下攻破了由五百名河东军把守的雁门关城,当然了,全歼是不可能,但在上次大演武中名列倒数第二的第二都终于完成了奇袭雁门关的任务。
李晟基终于出手了,不过在世人眼里来看,这实在是一步乱棋。